刘健、李东阳和谢迁进到乾清宫殿内,惊讶发现,皇帝并没有在榻上躺着。
朱祐樘正与吴废后于对桌而坐。
三人急忙叩首行礼,而吴废后则起身,以表示自己没有资格接受三位阁臣的跪拜。
“先生请起,坐,吃茶。”朱祐樘道。
戴义示意内侍把三张椅子往前搬动,摆到皇帝对面预设好的位置,方便三名阁臣落座。
“母妃娘娘,也坐。”
听到皇帝的吩咐,吴废后这才小心翼翼坐回到原位。
一旁戴义、李荣、王岳和萧敬则分别站列于皇帝桌前两侧,俨然是要商议朝中事,这也更让刘健三人看不懂吴废后到此的目的。
朱祐樘先以关切口吻道:“母妃病情可有好转?”
“唉!”吴废后笑着说道,“让陛下记挂,今日来得不是时候。”
朱祐樘急忙道:“无妨,三位先生并非外人,母妃抱恙,儿本应亲自登殿探望,侍奉于前。只是儿身体……不支,倒让母妃亲自前来探望,是儿的过。”
吴废后听了之后非常感动,眼泪在眼眶打转,叹道:“陛下至孝,臣妾当不起。”
戴义在旁道:“陛下,奴婢已问过下面的人,得知已有人去为娘娘诊治过。”
“是啊。”吴废后笑道,“本来只是风寒小疾,没当回事,却是昨日午后开始头昏昏沉沉,身子虚冷,高烧不退,却是让人去打招呼,怎都不见太医人影。连个支应的人都没有。”
“怎回事?”朱祐樘皱眉看着戴义。
戴义脸色尴尬,还不由往内阁三人那边瞅一眼。
好似在说,原因大家都知道吧?
好了,我不做解释,我是好人!就这样!
吴废后以为是自己言语不当,又急忙道:“臣妾昨日殊不知,他们在为陛下忙碌。是臣妾失仪。”
朱祐樘也面带惭愧之色道:“母妃莫要如此说,是他们……”
皇帝都无语了。
朕不过是用刘瑾叔侄来治朕的恶疟,你们太医院直接把职责都给丢一边?
我母妃生病,找个人去问诊,都找不到?
吴废后继续道:“入夜后,臣妾又让人去了御药房,随后刘瑾就带人过去,给送了一味药,非常苦涩,臣妾本不愿喝,但病痛悬着,只能饮下……谁曾想,今早起来,便觉神清气爽,药到病除了。”
“是吗?”朱祐樘听到后,好似也放下心来,点头道,“母妃安然无事便好。”
吴废后叹道:“臣妾身子好一些后,细问才知,最近陛下躬体有恙,就连给臣妾的药,都是预先为陛下所准备的,只是让臣妾先一步用了。臣妾心中记挂,便想来看看。”
在场人这下都听明白,吴废后为何会突然造访。
其实皇帝生病这件事,在后宫中,只有张皇后知晓。
旁人,包括王太后、吴废后和一众太妃,都是不知情的,在周太皇太后故去之后,大明后宫的存在感很低,毕竟皇帝就一个妻子,后宫也冷清了不少。
朱祐樘听说吴废后所服的药是为他准备的,不由紧张起来,问道:“莫非母妃也是……”
是什么,没直说。
旁边的戴义赶紧道:“陛下,吴娘娘只是偶感风寒,加之发烧,病况重了一些,并无大碍。奴婢让人问过御药房刘管事,他说那药本是为陛下风寒之疾所提前制备,只是目前……陛下旁的病,还没有完全平抑,所以先把药预存,得知吴娘娘抱恙,昨日赶紧让人送药入内宫。”
“原来是这样。”朱祐樘听到这里,也终于释然,笑着说道,“刘瑾在东宫常伺候太子身边,对于药理什么的也有涉猎,既是配药,那谁用都一样。母妃平安无事,儿便放心。”
吴废后也是心直口快,问道:“此番为何不是太医配药?平常刘文泰在内宫走得也勤,这次为何……”
这问题,多少令朱祐樘这个当皇帝的都有些尴尬。
心想,母妃娘娘啊,咱就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吧?
虽然我刚才以质问口气朝戴义发难,但朕很清楚,太医院现在属于撂挑子的状态,他们不但是在给太子和刘瑾甩脸色,也是在给朕难堪!
戴义道:“娘娘,最近太医院内,有些小事,后宫再有事的话,只管让人去跟御药房打招呼。那位刘管事,一直都在的。”
“嗯。”吴废后没多言,起身,带着歉意道,“臣妾来的不合时宜,打扰陛下会见三位先生,三位先生也见谅。臣妾告退。”
刘健三人也急忙起身行礼,口中也不知该做如何称呼。
虽然终弘治一朝,朱祐樘将吴废后当成半个母亲,极尽尊重,但始终没有替吴废后恢复名分,所以对外臣来说,根本不知该以如何的礼数去会见这位曾经的大明皇后。
这也只是个住在宫里的庶女而已。
……
……
吴废后离开时,朱祐樘亲自送到门口,如人子一般。
等他回来时,见刘健三人还在站着,急忙道:“给先生摆茶。”
君臣重新落座。
“朕身子好些,昨日躺在榻上,手足麻痹,大半身子都不能动,今日一早身子便轻盈许多,到临近午时,已能下来走走。”朱祐樘做了开场白。
内阁三人一听就知道,什么临终托孤,暂时看来还不会有。
刘健道:“皇天庇佑,陛下必能逢凶化吉。”
“但还是得养。”朱祐樘叹道,“朕这几日,也让人翻阅典籍中有关疟病的记录,得知此病即便能暂作压制,也得做长久的调理,若不慎,或会复发。”
刘健三人当然也知晓这病的危害。
也明白皇帝不是在危言耸听。
“请三位先生来,有两件事。”朱祐樘一伸手,示意让萧敬把太子的奏疏拿过来。
先交到朱祐樘手上,朱祐樘象征性打开来看过。
随即合上让戴义转交给对面三人。
“这是太子所上的一道奏。”朱祐樘注释道。
三人随即把奏疏拿过去,做了传阅。
上面总结内容虽多,但不过三百字上下,以几人平常批阅奏疏拟定票拟的经验,这种奏疏一目十行,大致便能通览其意。
“问过几位大伴,他们提到,并未有宣府预警谍报的上奏,便请三位先生来问。”朱祐樘道。
刘健没有正面回答。
问题转而到李东阳身上。
显然,皇帝有问责之意,此时内阁一把手保持沉默,让二把手解答,算是给内阁一个转圜余地。
李东阳道:“是有,前几日刚送抵京。奏中提到,鞑靼于宣府张家口等处关北有兵马集结,在数千之间,并不似太子奏言数万之众,或还要等进一步上报。”
言外之意,事情没有太子所说的这么严重。
鞑靼人集结的意图还不清楚,是来进犯,还是他们内部的兼并,尚还在未知之数。
且就几千人马,丢给宣府地方上自行应对,完全绰绰有余。
实在没必要大惊小怪。
“也是。”朱祐樘叹息道,“因朕一场病,耽搁许多事。朕分心无暇,所以跟三位先生讲,朕已着人拟旨,以太子监国,暂替朕打理朝事。
如此,得请三位先生鼎力相助……一如当初扶朕于左右。朕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