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景的话一出,乾清宫内的氛围明显改变,戴义和王岳等人脸上呈现出紧张之色。
张皇后则不明所以问道:“何为瘴气?”
“回娘娘的话。”王文景道,“瘴气也乃瘟疫。”
“啊?!”这下也把张皇后吓得不轻,但她没有躲避,反而是喝问道,“宫里好端端的,为何会有瘟疫?你们到底在作甚?”
张瑜急忙分辩道:“这绝不是恶疟,圣躬病情的诊断,应当由太医院上下斟酌而定,岂能听了他人的只字片语,便妄下定论?请陛下将此妖言惑众的庸医给赶出去。”
朱厚照脚上加了两分力气,不满道:“姓张的,你是没把本宫放在眼里啊。就这样还狡辩呢?”
戴义道:“陛下,奴婢看来,此事的确应当细查,也不能就此下定论,是否把太医院的人叫进来,问个清楚?”
朱厚照冷笑道:“戴大伴,你是有意偏袒他们吧?现在是太医院上下沆瀣一气,故意把父皇的大病说成是小病,你知道本宫为了查出父皇的病情,是花了多大的力气吗?我感觉到蹊跷,愣是跟刘伴伴查阅古籍,费了极大的辛苦,才算是查明真相。”
听到这话,旁边的人都觉得很尴尬。
明明是给皇帝治病,居然显着你个稚嫩的太子了?你能花多大力气?之前你还在那胡闹,只顾着打人呢。
这事还跟刘瑾有关呢?
“父皇,不能等了,要是您不相信的话,就从宫外多找几个大夫来,让他们来甄别您的病情。”
朱厚照在彰显完自己的辛苦后,也是据理力争道,“您的病情,不能再拖了。”
王岳道:“太子殿下,您认为宫外的大夫,会比太医的医术更为高明吗?”
“那怎办?”朱厚照瞪着王岳道,“以你的意思,就是让他们继续治,把父皇的病继续往下拖是吗?我可听刘伴伴说了,这病发展下去,就是吐血,还有四肢都不能动,用不了个三五日,父皇或许可就……”
“就怎样?”张皇后问道。
朱厚照道:“母后,我可不是在诅咒父皇,我是说真的,不赶紧治的话,就会病危。”
“啊!”
这下,在场没一个人能坐得住了。
张皇后大惊失色道:“这病如此严重吗?你们都闭嘴,王太医,你说!”
王文景跪在那,心中叫苦,心说咋还有我的事呢?
感情就是个恶疟,太医院上下有意遮瞒,导致现在还在为病因争论?
王文景身体颤颤巍巍,脸上也有一种“爱谁谁大不了把我脑袋拿去治病”的洒脱感,闭上眼道:“若真是瘴气所致疟病,极为危险,但也并不是不能治。”
在这年头,恶性疟疾的死亡率,是超过百分之五十的,比之天花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主要是治疗手段有限,全看身体素质如何,看自身免疫系统能不能撑得过疟原虫的一轮轮攻击。
当然,以朱祐樘这种虚弱多病的体制,年不到四十就有年过花甲老态龙钟一般的虚弱身子,他能扛得住这病就怪了。
“够了!”
突然在此时,正主发话了。
随着朱祐樘开腔,现场也瞬间安静下来,就连王文景也是大气都不敢喘。
朱祐樘声音带着几分虚弱,道:“让太医院的人进来,再给朕诊查一番,谁都不许再言语。回去后,斟酌好……咳咳。朕想休息。”
言外之意。
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不听你们的解释,你们就进来,把基本的望闻问切做好。
……
……
很快,天色暗淡下来。
这天晚上的皇宫,注定是不可能平静的。
刘文泰等人获准再进去探视皇帝病情,却并不允许乱说话,随后一行人,包括太医院在京能喘气的,都聚拢到文华殿,一同商议有关皇帝病情的医案。
一直到一更过半,仍旧没任何结果。
似乎所有人都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目前皇帝的病情发展,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期,已无法用常规手段去给皇帝诊治。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甚至都不想推翻之前定性时,戴义、王岳、萧敬和李荣四名司礼监太监,同时出现在文华殿内。
“几位公公,陛下那边?”施钦作为目前掌管太医院的主事之人,马上上前问询。
戴义道:“你们还问陛下病情?现在不该问你们,是怎么做事的吗?”
施钦叹息道:“事情也不全怪我们太医院,在圣躬体欠安时,乃是掌御药房的张公公,出来与太医院描述陛下病情,说只是一般的风寒,让给配药饵进药便可,一直到初一之前,太医院都未曾为陛下诊脉。”
“呵呵。”戴义冷笑道,“听你这意思,是把罪直接推给张瑜一人了事?”
刘文泰急忙道:“怎会是罪?陛下的病征明显就是热症所致风寒,只需精心调理便可。”
戴义道:“刘太医,你在咱家面前装糊涂,或是睁着眼睛说瞎话,那也不是不可,但可要提醒你,陛下那边可不好糊弄。”
话是这么说,但刘文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色。
就好似在说,太医院上下统一口径,难道会因为突然杀出来的太子和王文景,改变所有一切?
我们作为大明最专业的大夫,难道在学术权威性上,还不如那两个?
萧敬一脸旁观者的神色,道:“几位,可得提醒你们,虽然面子上,陛下并未加以为难,只是让你们回来商讨,但却已下令从宫外搜寻良医,各位不会以为京师中,会治病的只有你们几位吧?已致仕的太医,留在京师的,也不在少数。”
从宫里退休的太医,明着应该是回乡,光宗耀祖。
但有的人因为跟朝中权贵往来密切,每个大家族都需要“私人医生”,这也使得很多从太医院退休,或是镀过金的大夫,会留在京师。
毕竟大明的京城,是大夫行业最兴盛的地方,这里在诊疗条件和诊金方面,都不是小地方能比的。
戴义也有种恨其不争的无奈,道:“陛下还派人去翰林院,让各位翰林连夜翻找有关医书典籍。你们不要以为陛下给你们脸,你们就真的有脸了!你知道太子所说的那番话,对陛下的震动有多大?那些症状,正是陛下如今所感受的……如今《黄帝内经》已摆在陛下的案头上!你们还要顽固不化到几时?”
如此一来,太医院内一群太医也慌了手脚。
太医钱钝惊讶问道:“究竟是怎回事?陛下到底是如何症状?”
戴义怒道:“你们到现在,都没把陛下的详细病况告知于太医院上下?竟还煞有介事在这里商讨诊疗医案?”
施钦面子也挂不住,急忙解释道:“几位公公稍安勿躁,我等很快就会商讨出结果,还请各位先到外殿等候!”
……
……
入夜之后,刘瑾奉命从东华门出宫,连夜去找自己的侄子刘昀。
在进到刘昀所住院子时,刘昀还在那提笔写东西。
“吾儿,大事,出大事了!”刘瑾进来,便赶紧拉刘昀到一边,情绪非常激动,把当天宫里的事一并给侄子说了。
“……这不是嘛,太子殿下担心陛下的病情,特地让我连夜出来,问询你下一步的对策。”刘瑾道,“可以的话,你得随时准备药饵,或马上就可入宫。”
刘昀摇头道:“叔儿,现在谈一切都为时尚早。”
刘瑾道:“还早吗?”
刘昀叹道:“恶疟之症状也有不同,太医院的人定会想方设法狡辩,若陛下的病情不到病入膏肓,你觉得我出马的意义又何在?”
“啊?”刘瑾大惊失色道,“要等陛下病入膏肓?”
刘昀点了点头,道:“也未必是病入膏肓,必须要到太医院已无法控制病情,陛下也对他们失望,到病急乱投医之时。”
刘瑾想了想,突然也好像明白到什么,无奈道:“是啊,眼下你入宫,就算是陛下的病被治好,太医院的人也会争抢功劳,贬低于你。且你用的都是宫外的药饵,轻易也不会让你用。但吾儿,这药……真有那么神奇,能起死回生吗?”
刘昀道:“事在人为吧。”
听到这里,刘瑾似乎意识到,自己的侄子也不是很有把握。
“还好,还好。”刘瑾道,“太子信任你,且这次的事,你给太子长了大脸,当太子在陛下面前,按照你所给的那套说辞,把病状和出处说出来后,陛下随后就让人把《黄帝内经》给找过去。”
刘昀道:“那些都是表面功夫,算不得功劳。”
刘瑾感慨道:“吾儿,众人皆醉你独醒,你可知在此事后,陛下给了太子如何大的裁量权限?陛下已下旨,让锦衣卫听候于太子调遣。不然,我这时候都出不了宫门。”
刘昀想到什么,提醒道:“那叔儿,你就跟太子说,如果此事继续发酵,让他帮你争取御药房管事的职位,再由你推荐我入宫。叔儿,你信我不?”
“孩子,说什么傻话呢?为父不信你又能信谁?只是这御药房管事……我不通药理,就怕争取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