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威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报纸，在卡尔面前缓缓展开——那是上个月的《旧金山纪事报》，某版角落用红笔圈出一则公告：《加州第172号土地法案修订案（草案）》。
“第十七条第四款。”唐威的指尖点在一行小字上，“禁止华人及华人公司购买、租赁农业及矿业用地。”
他抬起眼，黑沉沉的眸子直视卡尔，“司法委员会主席普拉蒂尼先生的竞选资金听说是由西屋公司赞助的？”
卡尔的指节在桌面上敲了敲。窗外传来码头工人的号子声，一艘卸完货物的货轮正缓缓离港。
他当然明白唐威这话时什么意思——去年太平洋铁路公司为了获得便宜的华人劳工，也曾暗中游说修改过雇佣条款。
“你想让这条法案......”
“加个例外条款，”唐威从袖中抽出一张预先拟好的文书，“允许在加州注册满五年的华人企业，购买非居住用途的工业用地。”
他特意在“非居住”三个字上点了点，“比如...矿场。”
财务主管突然咳嗽起来。这个精明的老头似乎看透了把戏：只要华人能合法持有矿场，就能以‘工业用地’名义圈下大片荒地——谁知道地下藏着什么？
卡尔接过文书，目光扫过那些严谨的法律措辞。这绝不是临时起意的草稿，至少经过三位律师的打磨。
他想起前几个月在报纸上看到的一个消息：北加州精英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威廉·卡特·汉克斯与一华人洗衣店老板密切往来......
“普拉蒂尼参议员下周三举办筹款晚宴。”卡尔终于松口，将文书塞进内袋。
唐威笑了，举起手里的酒杯：“为了咱们之间的合作愉快。”
玻璃杯相碰的脆响中，没人注意到唐威用中文低声说了句什么。只有旁边的李福听清了——那是句广东童谣：“铜换地，地生金......”
当夜，西屋公司的电报机彻夜未停。发往萨克拉门托的电文中，巧妙夹杂着几组奇怪的数字——那是用西屋公司密码编写的投票交易明细。
......
黛博拉的手指轻轻抚过华盛顿大学录取通知书上烫金的校徽，纸张的触感让她想起唐威上次递给她的那张名片——边缘也带着同样的浮雕花纹。
“叔叔，”她咬了咬下唇，浅棕色的睫毛在脸颊投下蝶翼般的阴影，“我...我想去趟金山洗衣店。”
汉克斯律师的钢笔尖在文件上顿了顿，墨水晕开一小片蓝。他抬眼看向侄女，发现少女白皙的脖颈已经泛起淡淡的粉色，像初春的樱花落在了雪地上。
“为了那件绣坏的衬衫？”他故意问道，看着黛博拉猛地攥紧了裙摆。那件根本不存在的手工衬衫，已经成为家族茶余饭后的秘密玩笑。
“不是！”黛博拉急得跺了下脚，小羊皮靴在地毯上发出闷响。她突然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个精致的盒子，“是...是这个怀表修好了，而且我是明早的火车，我怕以后...”
汉克斯接过盒子。掀开的瞬间，他眉毛微微扬起——表盖内侧分明刻着“To D.W.”的字样，而这块浪琴表他上周刚在唐威的西装口袋里见过。
“黛比，”他合上表盖，声音突然温柔下来，“你知道的，根据法案是不允许华人与白人相结合的......“
“谁说要嫁人了！“黛博拉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卷发都气得颤了颤，”我只是去...去告别！“
窗外的橡树上，一只知更鸟正在啄食浆果。汉克斯看着侄女泛红的耳尖，突然想起十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攥着张船票，站在一个中国姑娘的窗前。
“让汤姆驾车送你去，”他最终叹了口气，“记得六点前回来......”
黛博拉像阵风似的冲出门，裙摆扫倒了门边的黄铜伞架。
汉克斯弯腰捡起她慌乱中掉落的手帕，上面绣着歪歪扭扭的汉字——‘平安’，针脚拙劣得一看就是初学者的作品。
......
在美国建国初期，游说就展现了巨大影响力。
19世纪30年代，银行家尼古拉斯·比德尔为维持美国第二银行特许状，动用巨额资金游说国会，甚至通过贷款收买议员支持。
更典型的是1860年代铁路大亨的游说，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通过“Credit Mobilier”丑闻，向关键议员赠送股票换取土地特许权和补贴，直接促成《太平洋铁路法案》的通过。
这些案例显示，早在‘镀金时代’前，资本就已通过游说深度介入美国政治决策。
唐威让西屋公司帮他游说加州议会调整一个本州的土地法案，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甚至完全是合理合法的，属于新大陆规则之内的游戏。
一大早，西屋公司的人就给唐威带来消息，如果不出意外，《加州土地法》修正案下个月将顺利通过。
华人拥有非居住用地的所有权即是唐威为了购买矿产迈出了第一步，也是他扩展华人权益的第一次试探。
难度也没其他人一开始想象的那么大。
中午，唐威一个人坐在后院的石桌前，慢条斯理地剥着一只邓杰内斯蟹
这是一种太平洋西北部的常见食用蟹，肉质质饱满、细腻、微甜，尤其是蟹腿和蟹钳的肉较多，蟹黄也鲜美，虽不如帝王蟹浓郁。其壳相对较硬，但比帝王蟹容易处理，适合多种烹饪方式。
老美的一般做法是直接蒸或盐水煮，搭配融化的黄油、柠檬汁或鸡尾酒酱，吃它的原汁原味。
唐威是个不太挑食的人，螃蟹也只是简单水煮，只是让李婶把柠檬汁换成了姜醋。
蟹黄肥得流油，沾了姜醋送入口中，鲜香满溢。李婶端着热茶过来，脸上带着几分促狭：
“少东家，顾姑娘来了，在前厅候着呢，说是带了蒋会长的礼。”
唐威刚放下蟹壳，前院已传来环佩叮当声。顾子玉一袭月白旗袍，开衩处绣着银线葡萄纹，臂弯挎着个描金食盒。
她走路时腰肢轻摆，像株被风吹拂的垂柳，却在看见唐威指尖的蟹黄时骤然加快脚步——
“哎呀，这蟹的膏都凉了！”她不由分说夺过螃蟹，从食盒取出套青瓷温酒器，“蒋先生特意让我煨的黄酒，给恩公带了过来，配蟹最合适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