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灯的光芒在银质餐具上跳跃，施密特独自坐在十人长餐桌的一端，牛排早已冷透，凝结的油脂在盘子里泛着惨白的光。
“施密特先生，艾米说她睡了...不想用晚餐。”女管家玛莎站在餐厅门口，手指不安地绞着围裙边。
施密特手中的餐刀“当啷”一声砸在瓷盘上。他想起半小时前书房里那场争吵——艾米丽泛红的眼眶，颤抖的嘴唇，还有那句“您宁可要一个听话的木偶也不要活生生的女儿吗？”
“把厨房温着的奶油蘑菇汤送上去。”他突然说，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还有她喜欢的杏仁小饼干。”
玛莎惊讶地抬头，老爷今天居然没有暴跳如雷。
她看见议员先生松垮的脖颈在硬领结下泛着不健康的潮红，握着酒的手背暴起青筋。
“如果艾米不开门...”
“就放在门口。“施密特扯开领结，雪茄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告诉她是...是新来的法国厨子特意做的。”
楼梯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女管家端着鎏金托盘上楼。施密特盯着壁炉上艾米丽十岁的肖像画——那时她还会坐在他膝头，数他怀表链上的小挂坠。
二楼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施密特猛地站起来，却听见玛莎惊慌的声音“没事的老爷，是我不小心...”
他慢慢坐回椅子，突然发现自己的红酒里落了一滴咸涩的东西。真见鬼，肯定是雪茄熏的。窗外开始下雨，雨滴像艾米丽小时候的钢琴练习曲，胡乱敲打着玻璃。
女管家回来时，发现老爷正对着冷掉的晚餐发呆，银发在灯光下像一团蓬乱的雪。
“艾米...收下了点心，”玛莎轻声说，没敢告诉施密特她听见门后压抑的抽泣声。
施密特点点头，突然想起妻子临终前抓着他的手说“别让骄傲蒙住你的眼睛”，当时艾米丽才到他腰那么高。
“玛莎，”他突然说，“明天请史密斯大夫来一趟。”
“老爷不舒服？”
“给艾米丽检查，”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那丫头...最近瘦了不少。”
玛莎愣了一下，“好的明白，施密特先生。”
......
雨后的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在施密特家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斑斓的光斑。
阳光钻进窗户在乔治父子的金丝眼镜上跳跃，施密特摇晃着1865年的拉菲红酒，琥珀色的酒液在杯壁上留下血色般的痕迹。
“我们银行去年经手的铁路债券，”老乔治用餐刀切开鹅肝，肥腻的油脂渗进烤面包的孔隙，“收益率比太平洋银行高出两个百分点。”
小乔治——一个下巴像被门夹过的年轻人，不小心把餐巾掉在脚边，他弯腰去捡时，脖子上的怀表链滑出来，露出背面刻着的家族箴言：金钱永不眠。
“说到收益率...”施密特突然提高音量，银叉敲在水晶杯上发出清响，“年轻人应该多考虑长远投资，比如稳固的...家族联姻。”
女管家玛莎端着玻璃酒壶给各位客人倒酒，闻言忽然抬头，湖蓝色缎面裙不小心摆扫倒了盐瓶。
“哦，抱歉。”
施密特抬头看了女管家一眼，“好了玛莎，这里暂时不需要你了。”
“好的，施密特先生。”玛莎放下酒壶退了出去。
老乔治瞥了一眼旁边的小乔治，眼中闪过狐狸般的光。以前这个施密特仗着他加州民主党大佬的身份，根本不把他们父子看在眼里，现如今竟然主动提起了和亲的事情。
他顿了顿，说道：
“查尔斯在剑桥读经济时，就常说要找个加州的名媛...”
脚步声在这时响起，
“施密特先生，唐...唐先生来访。”
施密特手里的雪茄剪“咔“地一声剪断了半支古巴雪茄：“哪个唐先生？”
“唐人街那个。”男管家咽了口唾沫，“还带着个年轻华人。”
施密特的瞳孔骤然收缩，“让他们在门厅等着。”他抽出怀表看了一眼，“就说我在会客。”
但已经晚了，走廊上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唐威穿着剪裁考究的英式三件套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个剑眉星目的年轻人。
施密特一眼就认出了那双眼睛——和艾米丽藏在枕头下的照片里一模一样。
“久闻施密特先生家的威士忌不错。”唐威径自走向酒柜，仿佛没看见餐桌前的乔治父子，“这位是杨帆，我的合伙人。”
杨帆的西装翻领上别着一枚钨金领针，在吊灯下泛着冷光。施密特注意到他胸口的怀表——百达翡丽，和上次生日艾米送给他的一模一样。
施密特不着痕迹的收起了自己的那块，咬着牙说道：
“不请自来，唐威，你们中国人都是这么做事的吗？”
唐威拿起桌上的一杯酒杯，看着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旋转：
“施密特先生千万不用这么说，我们中国人是最讲礼的民族，这次特意过来，我们是带着十足的诚意。”
他拍了拍旁边杨帆的肩膀，
“我是来帮我这位朋友提亲的。”
老乔治突然从沙发上弹起来，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什么？”
“我们杨兄弟和令嫒两情相悦，”唐威放下酒杯，“我想作为开明的绅士，您也一定希望看见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会客厅突然安静得可怕。施密特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跳动的声音——这个混账中国佬怎么还有脸在自己面前提这些。
“施密特先生！”小乔治猛的站了起来，“你真的要把艾米嫁给这个黄皮猴子——”
唐威突然上前一步，他比小乔治高出半个头，影子斜斜地投在小乔治的脸上，正好遮住他还未消去的青春痘。
“你最好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唐威不怒自威的气场让小乔治不由哑然，他张了张嘴，话都喉咙里，却又给吞了回去。
便在这时，玛莎去而复返，领着一位陌生医生匆匆进来，深褐色手提箱上烫金的“LD”字样刺得施密特眯起眼。
“老爷，史密斯医生去纽约参会了，这是他的助手莱恩医生。“
施密特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对方：三十出头，亚麻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是一双令人不快的灰色眼睛。
“跟我来，”施密特转身带路，橡木楼梯在他脚下发出沉闷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