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时已近午夜。林阿泰走在最后，看见唐威站在门口，似乎是在等他。
远处传来汽笛声，是夜班货轮进港了、
“你叫林阿泰，”唐威向他招了招手。
“是的，唐会长？”林阿泰显得有些拘谨，明明自己的年纪比对方大上许多。
“下周工会会进行第一次正式选举，我希望你可以来竞选这个主席。”
“我来选？”林阿泰一下子愣在原地，“唐会长不出来选吗？”
唐威翻了翻白眼，我又不是某校长，哪能什么位子都想往身上揽。
“阿泰，我不是工人，估计永远也不可能是，我要出来选，别人会怀疑我的居心。”
他顿了顿，“我不管别人怎么看待工会，但至少在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是希望它能更纯粹一下，你明白吗？”
林阿泰一脸蒙的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是唐会长，我......不识字。”
“能分清是非的人，比识字更重要。”唐威拍拍他的肩，“001号会员，只这个数字，就能说明很多事情。”
人生的路上，可能改变的命运的机会就只有那么一次，关键是，当机会来临时，你有没有勇气或者运气去迈出那一步。
回家的路上，林阿泰的脚步比往常轻快。他想起小时候在广东乡下，族长永远由最年长的林姓人担任，从没人想过这合不合理。
而今晚，三十几个苦力用铅笔头写出了人生第一个自主的选择。
这种滋味，比他在新大陆尝过的任何东西都新鲜——它叫尊严。
......
旧金山某私人俱乐部，
水晶吊灯将雪茄烟雾照得如同鬼魅。
克莱门斯，这个旧金山海关总署的最高长官，此刻正用银质小刀削着雪茄，眼睛却一直盯着坐在首席的雅各布·罗斯柴尔德。
这位借犹太银行家姓氏攀附权贵的矿业投机商，正用戴着宝石戒指的手指轻叩桃花心木会议桌。
“先生们，”罗斯柴尔德的声音带着刻意模仿的贵族腔调，“我刚从萨克拉门托得到消息，那群中国佬真要成立工会了。”
长桌上传来一阵低沉的咒骂声，林阿泰的老板——码头公司股东约翰金猛地灌了一口威士忌：
“该死的唐威！自从他当上中华总商会会长，华人越来越难管了。”
“最糟糕的是，”克莱门斯接过话头，“他们现在居然要按'美国方式'玩——民主选举、集体谈判...”他说这几个词时像是含着一口浓痰。
罗斯柴尔德从真皮公文包里取出一张烫金名片，轻轻放在桌面上。名片背面贴着林阿泰模糊的照片和‘001号会员’的字样。
“看看这个，一个不识字的苦力居然要选工会主席。”罗斯柴尔德用镶金手杖戳着照片，“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制衣厂老板莫里斯擦了擦单片眼镜：“意味着...唐威要在工会里培养自己的势力？”
“意味着他们开始觉醒了！”罗斯柴尔德的手杖重重杵地，惊得侍者差点打翻餐盘，
“三十年来，我们能让华人拿最低的工资干最脏的活，就是因为他们像羊群一样温顺。现在领头羊出现了——”
他拿起餐刀，优雅地切开面前的鹅肝酱：“——必须尽快处理掉。”
壁炉里的火突然噼啪作响，映得在场十二位白人富豪的面容忽明忽暗。他们都是依赖华工廉价劳动力的行业巨头：铁路、码头、农场、制衣厂...
“上次海关扣押货物只是个试探，”太平洋航运的老板沃森开口道，“唐威的反击比我们预计的狠——码头停工两天就让英国领事馆跳脚了。”
罗斯柴尔德露出豺狼般的笑容：“所以这次要打组合拳。克莱门斯，你负责码头；莫里斯，制衣厂那边交给你；沃森，海关还需要加把火...”
计划在雪茄和红酒中逐步成形。当午夜钟声敲响时，十二只盛满波尔多红酒的水晶杯碰在一起。
“为了加州的纯洁，”罗斯柴尔德举杯祝酒，钻石袖扣在灯光下闪烁。
“为了商业的自由。”众人齐声回应。
窗外，旧金山湾的浪涛拍打着防波堤，如同远方传来的战鼓。
......
工人大会前三天，码头上空笼罩着不寻常的紧张气氛。林阿泰注意到，平时懒散的白人监工们今天格外警觉，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午休时分，王铁柱匆匆找到正在啃冷饭团的林阿泰：“今晚集会取消。”
“出什么事了？”
王铁柱压低声音：“移民局突击搜查了总商会，抓走了好多人，包括孙书记官，说他们是非法入境劳工。”
林阿泰的饭团掉在地上。孙书记官是他们中少数识文断字的人，更是工会的灵魂人物之一。
“唐会长怎么样？”
“旧金山还没人能动的了唐会长。”王铁柱冷笑一声，又警惕地扫视四周，
“但码头上有眼线。你今天下工直接回家，别...”
尖锐的哨声打断了谈话。麦克雷站在货堆上，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全体集合！老板有重要通知！”
两百多名华工慢吞吞地聚拢到码头空地。林阿泰站在人群中间，突然注意到四周多了不少陌生面孔
——不是码头工人，却都穿着工装，是一群爱尔兰人。
老板约翰金腆着肚子走上临时搭的木台，身旁站着个穿制服的海关官员。
“鉴于近期码头屡次发生违禁品走私，”约翰金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即日起，所有华工必须接受每日搜身检查！”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愤怒的低语。林阿泰攥紧拳头——这分明是针对工会的羞辱！
“另外，”约翰金得意地继续道，“任何参与非法组织者，立即开除并移交警方。”
麦克雷适时地举起一块木板，上面钉着七张工会会员证——包括林阿泰被撕碎的那张。
“这些号码对应的工人，现在就可以收拾铺盖了！”
人群骚动起来。林阿泰感到血液冲上头顶，正要上前，却被王铁柱死死拽住。
“先别冲动，”大汉在他耳边低语，“唐会长会为我们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