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时后,《旧金山纪事报》紧急加印的特别版上市——
《海关总署致歉声明:误扣华商货物系程序疏漏》
报纸一出,整个旧金山哗然。
码头区,李福站在高处,挥舞着报纸对聚集的华工大喊:“兄弟们!唐会长替咱们讨回公道了!现在,回去干活!”
工人们爆发出欢呼,迅速散向各自的岗位。
起重机重新启动,货轮上的蒸汽机喷出浓烟,沉寂了两天的旧金山港,终于恢复了生机。
这是华工第一次真正感觉到他们的力量。
而在市政厅的窗前,克莱顿市长望着渐渐忙碌起来的码头,对身旁的秘书低声道:
“记住这个年轻人……他比我们想象的更危险。”
当晚,唐威站在金山饭店的露台上,俯瞰着灯火通明的码头。
顾子玉走到他身旁,轻声问:“赢了?”
唐威笑了笑,没有回答。
远处,一艘英国商船正缓缓驶离港口,甲板上的白人船长骂骂咧咧地指挥水手清理被太阳晒软的茶叶箱,华人劳工在码头监工的监事下重新扛起了麻袋。
而在海关总署的办公室里,克莱门斯狠狠摔碎了酒杯。
唐威知道,这场博弈,还远远没有结束
......
日子似乎还在和以前一样过,码头上的华工都默契的不谈上次罢工的事情。
林阿泰把肩膀上的麻袋卸到指定位置,脊椎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旧金山港的晨雾还未散去,他的单衣已经被汗水和雾气浸透,贴在瘦骨嶙峋的背上。
“听说了吗?唐会长要组织工会了。”身后传来工友沈黑狗压低的声音。
林阿泰没有回头,只是将木箱又往上颠了颠。后背的旧伤在潮湿天气里隐隐作痛——那是上个月监工麦克雷用棍子打的,就因为他搬货时多喘了口气。
“嘘!小声点。”另一个声音警告道,“让白鬼子听见,今晚就得睡海湾底。”
木箱被粗暴地扔上货堆,震起一片灰尘。林阿泰用袖子抹了把脸,这才转身看向聚在角落的五个工友。他们都和他一样,有着被海风和烈日雕刻出的粗糙面容,指节粗大,腰背微驼。
“什么工会?”林阿泰问道,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响亮。
黑狗紧张地看了眼码头办公室的方向。
“唐威会长,就是上次帮我们要回工钱的那位,听说他要在都板街开大会,号召所有华工都加入。”
“痴人说梦,”老李头吐了口唾沫,他缺了两颗门牙,说话漏风,“那几年洛杉矶那事忘了?华人搞工会,最后吊死了二十三个。”
一阵寒意窜上林阿泰的脊背,他当然记得那些故事——祖父的堂兄就是吊死在洛杉矶的一棵橡树上的,尸体挂了三天才被允许收殓。
“这次不一样。”黑狗坚持道,“唐会长有白人议员朋友,还有...”
尖锐的哨声打断了谈话。监工麦克雷站在货堆上,红脸膛在晨光中像个熟透的番茄。“偷懒的猪猡!”他挥舞着棍子,“这批货中午前必须装完!”
工人们如惊散的鱼群回到各自岗位。林阿泰弯腰去搬下一个木箱时,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
不是因为累。
是因为记得半个月前那个潮湿的下午,三百个华工站在这个码头,第一次挺直腰杆说不。记得唐威站在木箱上讲话的样子,记得海关最终登报道歉时,老李头蹲在墙角无声哭泣的模样。
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底苏醒了,像惊蛰后的虫,再也按捺不住。
......
都板街745号后院挤满了人。林阿泰贴着墙根站着,努力让自己不显眼。
院子里至少有两百个华工,却安静得能听见煤油灯芯燃烧的噼啪声。
“有人说,既然咱们都已经有了总商会,为什么还要组建工会?”唐威的声音不高,却像锥子般穿透夜色,
“旧金山有超过6万名华工,是这里最大人口族裔,可是我们的待遇在这里还他妈的不如爱尔兰人,有没有人想过这是为什么?那是因为我们华人不够团结,相互倾轧,洋人老板利用华工你不干有的是人干的心理,把大家各个击破,最后压低每一个华工的待遇。”
林阿泰偷偷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唐会长。比他想象中年轻,穿着剪裁考究的西装,不像帮派头目,倒像个读书人。只有那双眼睛——漆黑如墨,看人时像能刺透皮肉直抵骨髓。
“工会不会只是过年过节给大家发发福利,是为了团结每个华工的力量,要让这些白人人知道,华人不是会说话的牲口,我们也要获得和白人一样的待遇、休假还有政治权利!”
人群骚动起来。林阿泰听见身后有人嘀咕:“上次罢工是赢了,下次呢?白鬼子翻脸比翻书还快...”
“我先来!”
声音响起的瞬间,林阿泰惊觉那是自己的嗓音。所有人的目光都聚过来,他感到脸颊发烫,却挺直了腰杆。
唐威似乎早料到会有人站出来,示意身旁穿长衫的书记官:“记下这位兄弟的名字。”
“林阿泰,三号码头装卸工。”他声音发颤,却异常清晰。
老李头在暗处拽他衣袖:“你疯了?明天麦克雷就会...”
“我受够了,”林阿泰甩开老人的手,这句话像闸门开启,积压多年的话语倾泻而出,“受够了一天干十二个时辰工钱只有白人的一半,受够了吃猪食睡马棚,受够了孩子朝我扔石头喊‘清虫’!”
院子里死一般寂静。煤油灯将众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群待飞的蛾。
唐威走下台阶,亲手将一张硬纸片递给林阿泰。借着灯光,他看清上面用中英文印着‘金山华工联合会’字样,编号是001。
“从今天起,”唐威的声音传遍院子,“欺负你就是欺负所有华工。我们的人会在码头盯着,麦克雷再敢举棍子,就让他尝尝中国棍法的滋味。”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渐渐连成一片。林阿泰摸着会员证粗糙的边缘,突然想起离乡时母亲塞给他的护身符——也是这般又薄又脆的质地,却承载着沉甸甸的期许。
华人也该变变这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