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玉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父母,眼底的失望和讽刺几乎要溢出来。
她早该知道的。
他们从来就没真正在乎过她。
小时候,家道中落,她去绣坊做学徒,赚的钱全给了家里供弟弟读书。
后来,家里欠债,她被卖给一个船老大,是她自己拼死逃出来,如果不是因为侥幸遇见了林夫人,他已经死在了这块新大陆。
而现在,他们见她过得好了,又想把她带回去,再卖一次。
她缓缓站起身,声音很轻,却无比坚定:
“爹,娘,我不会回去的。”
顾母急了:“子玉!你怎么能这么不孝?!”
“孝?”顾子玉笑了,眼底却是一片冰凉,“你们卖我的时候,怎么不提‘孝’?”
顾父勃然大怒,猛地拍桌:“跪下!我们养你这么大,你就这样报答我们?!”
他的吼声刺破刺绣店的宁静,枯干的手指紧攥着从广东带来的家法藤条,在橡木地板上抽出一道白痕。
顾子玉的后背挺得笔直,手中的绣花针仍稳稳勾着金线:“女儿在美国守规矩做生意,何罪之有?”
“罪在你不守妇道!”顾父一脚踢翻绣架,绷紧的苏州绸缎‘嗤啦’裂开,他瞪了旁边的唐威一眼,
“都传说你跟一个帮派头子厮混,我们原来不信,现在看来,竟然是真的,有辱门庭!真是有辱门庭!”
丝绸撕裂的声音让顾子玉浑身一颤。她蹲下身抢救那幅完成大半的《百鸟朝凤》,声音却出奇平静:
“你们当时把我卖给人贩子,收了他们二十两银子,可没嫌这有辱门庭。”
顾父的藤条“啪”地抽在女儿肩头,旗袍肩线应声绽开:“那是爹被人做局骗了赌债!要不是你这个赔钱货...”
“赔钱货每月寄回家十美元!”顾子玉猛地抬头,一根珍珠发簪随动作滑落,“够在广州买半亩水田!”
刘查理假意劝架,眼睛却黏在顾子玉露出的锁骨上:“伯母息怒,子玉妹妹只是被自由风气...”
“谁是你妹妹!”
顾子玉直接打断刘查理的话,刘查理没料到看似柔软的顾子玉竟然这般的硬骨头,不由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翠亨楼的包厢里,顾父将茶盏重重砸在描金茶盘上。
“你如今翅膀硬了!忘了谁给你这条命!你两个弟弟要娶亲,祖屋要翻新,就靠那点钱能干嘛。”
他突然拽过女儿的手按在桌上,“这双手能在美国赚大钱,就该为顾家当牛做马!”
“这里是加利福尼亚,”唐威的茶盖轻刮杯沿,发出令人心悸的摩擦声,
“昨天刚有个'查理'在码头摔断腿,因为不懂看路。”
顾父眉头一皱,语气沉了几分:“唐先生,这是我们顾家的家事。”
顾子玉抽回手,从手腕抽出一个玉镯推了过去:“爹娘,这是最后一次。往后我赚的每分钱,都不会在寄回去。”
“反了你了!”顾父拍案而起,“我这就去《中西日报》登报,告你忤逆不孝!”
唐威慢条斯理地取出支票本:“登报费50美元。正好我认识主编,可以给您打八折。”
顾父看着眼前的支票,傻眼了。
一旁的刘查理看了一眼唐威,又看了一眼顾子玉,似乎看出了什么,脸色瞬间铁青
顾母也看出刘查理脸上的异色,在刘查理发作之前,赶紧补了一句,“唐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姑娘清清白白的,你这么说,以后谁还敢来娶她”
唐威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眼神锐利如刀,“我的意思很简单,子玉现在是我的合伙人,她的生意,她的钱,都是我的”
顾母气得发抖,指着唐威骂道:“你、你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子,凭什么管我们家的事?!”
唐威不疾不徐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不管我是有名还是无名。但只要是我的人,她的去留,就得我说了算。”
顾父的脸色彻底变了。
他们这次来,本就是想借着“亲情”的名义,把女儿骗回去,让她与眼前的孙家结亲,如此他们顾家便可以攀上一棵大树,自此就可以实现彻底的翻身。
可如果顾子玉不肯走,他们岂不是白跑一趟不说,
还会彻底的罪孙家......
他正待发作,忽然看见门口站着两个黑衣大汉,显然是跟着唐威来的
他知道,这家伙不是好惹的。
最终,顾父只能咬牙丢下一句:“好!你翅膀硬了,我们管不了你了!以后你别后悔!”
说完,他拽着顾母,愤然离去。
刘查理见状,一双贼眼在顾子玉的腰臀咕溜溜打转了一圈,最后也只得愤然离去。
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
顾子玉站在原地,肩膀微微发抖。
唐威走到她身旁,轻轻握住她的手。
“没事了。”他低声道。
顾子玉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他,眼底的脆弱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恩公,谢谢你。”
唐威看着她,忽然笑了。
“谢什么,”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我只是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东西。”
顾子玉微微一怔,随即也笑了。
她知道,他是在告诉她——
从今以后,她不再是顾家的女儿。
她是顾子玉,只属于自己,或许也属于他。
顾父顾母和刘查理离开后,顾子玉的店铺终于恢复宁静。唐威帮她把被翻乱的绣线重新按色系挂好,动作出奇地耐心。
“他们还是拿走了支票?“顾子玉低声问,手指抚过一卷孔雀蓝丝线。
“不过50美元,就当做我给他们的买断费好了。”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顾子玉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她蹲在角落了,流下大颗大颗珍珠般的眼泪,即便第一次被卖到走私船上,她也没哭的如此伤心过。
“谢谢你。”她突然说,声音轻得像茉莉花瓣飘落,“其实你可以直接赶他们走...”
“他们是你的父母。”唐威罕见地犹豫了一下,
“下周日汉克斯议员家宴,需要女伴。你的那件杏色旗袍...”
顾子玉的眼睛在烛光下亮得出奇,她指了指墙边衣架挂的新式旗袍,“新做的,夫人说很适合我,而且我还给它收了腰线,穿在身上....”
说到这里,顾子玉一张脂玉一般的俏脸便是一红。唐威想象着那件改良后的旗袍穿在顾子玉身上的模样,
“改的不错,我很期待它穿在你身上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