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金山高等法院的大理石台阶上,克拉克面色灰败地面对蜂拥而至的记者。
1901年4月那个潮湿的早晨,法官的木槌宣告他谋杀罪名证据不足,却敲碎了他十年经营的政治声誉。
“克拉克先生!《纪事报》证实您将退出州议员选举?”
一个戴圆顶硬礼帽的记者几乎把铅笔戳到他脸上。
克拉克的律师——那个收费昂贵的哈佛毕业生——挡开记者群:“我的当事人需要休养,医生诊断是神经衰弱...”
闪光灯在镁粉燃烧中炸响,克拉克恍惚看见人群后方站着个戴金丝眼镜的亚裔男子。
那人嘴角噙着冷笑,手中把玩着一枚刻有鹰头标记的银元,克拉克的又隐隐感觉胃部绞痛起来。
一天后,《萨克拉门托蜜蜂报》头版刊登了克拉克的退选声明:“因健康原因退出第十选区州议员角逐”。
文章角落附了民主党紧急推选的替补人选——名不见经传的圣何塞市议员约翰·韦斯利。
照片上的年轻人眼神惶恐,仿佛被推上角斗场的绵羊。
韦斯利在旧金山联合广场的第一次竞选演讲堪称灾难。这个三十二岁的法学院毕业生不断擦着汗,结结巴巴地念着民主党总部连夜准备的稿子:
“我、我将延续克拉克先生反对华人劳工的立场...”
台下稀疏的掌声被一阵马蹄声打断。六辆满载华人劳工的货运马车故意缓缓驶过广场,车夫用别扭的英语高声吆喝:“去圣加布里埃尔的铜矿!周薪七美元!“
韦斯利的声音被淹没了。后排的农场主们交换着眼色——七美元比他们给的工资高出整整一美元。
“蠢货,”躲在人群中的民主党主席霍奇金斯咬碎雪茄,“该强调汉克斯和华人的关系...”
他的助手紧张地指向广场对面:三个穿西装、戴圆顶礼帽的亚裔男子正用速记本记录每位发言的农场主样貌。其中一人腰间隐约露出斧头形状的凸起。
.....
选举委员会大厅的电灯在4月10日夜晚亮如白昼。
汉克斯竞选团队的核心成员围坐在橡木长桌旁,桌上铺着第十选区地图,不同颜色的图钉标记着已开票的投票站。
“圣塔克拉拉镇结果!”信差靴子上的泥浆在地毯上留下污痕,“韦斯利领先150票!”
咔嚓一声,头顶的电灯突然灭了。
原来是电路又跳闸了。
“把煤油灯点起来,”
有人在一片漆黑中喊了一嗓子,然后短暂的混乱后,昏黄的灯火又把四周点亮。
“该死!”
汉克斯的竞选经理威廉姆斯——这个前斯坦福辩论社主席——把眼镜往桌上一摔:
“这已经是第七个丢失的农业区!”
角落里的唐威放下青花瓷茶杯,杯底与银托盘相触,发出清脆的“叮”。
“威廉姆斯先生,”他指向地图上未开票的红色区域,“这些是旧金山码头区和唐人街周边投票站。”他翻开怀表看了看,“码头工人要等晚班结束后才投票。”
电报机突然哒哒作响。操作员撕下纸带时手在发抖:
“紧急更正!圣何塞第三投票站计票错误!原韦斯利领先80票实为汉克斯领先8票!”
满屋哗然。汉克斯松了松丝绸领结——这条印着加州州徽的领带是唐威送的礼物,用最上等的苏州丝绸制成。
“手工计票难免出错。”唐威从樱桃木烟盒取出一支雪茄,用纯金剪刀剪开茄帽,
“特别是当计票员收到...温馨提示的时候。”
窗外传来马蹄疾驰的声音。最新信差带来的消息让所有人屏住呼吸:
“旧金山码头区结果!汉克斯得票率79%!”
......
凌晨三点二十分,选举委员会主席——一个蓄着海象式胡须的老共和党人——用颤抖的手写下最终数字:
汉克斯(共和党):5,217票(51.7%)
韦斯利(民主党):4,863票(44.3%)
麦奎尔(社会主义工党):217票(2.2%)
皮特曼(禁酒党):189票(1.9%)
“注意总票数超过100%是因为四舍五入,”主席向记者解释。
后者正用速记本疯狂记录,这个消息也马上被信差们记下,然后像箭一样分发各路。
“结果出来了!”信差从汗蹭蹭的马背上跳下,高举着手里的纸条,
“汉克斯先生赢了!”
“上帝保佑加州!”威廉姆斯抱住汉克斯,威士忌气息喷在他脸上,
“您将成为州议会最年轻的议员先生!”
唐威站在阴影处,观察着香槟泡沫中的人群。他的线人刚刚汇报:韦斯利在萨克拉门托的旅馆收到一封匿名信后,连夜打包行李离开了加州。
楼下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报童的叫卖声刺破黎明:
“号外!汉克斯当选州议员!首位承诺改革《排华法案》的共和党人!”
.......
凌晨五点十五分,汉克斯站在总部二楼的阳台上,向楼下聚集的数百名支持者挥手致意。
煤气灯将他的影子投在砖墙上,巨大而扭曲。
“这是我一生中最光荣的时刻!”他对着人群喊道,声音因疲惫而嘶哑,
“我承诺将为所有加州人服务——不论种族、信仰或——”
欢呼声淹没了后半句话。彩纸和烟蒂像奇怪的雪片般从空中落下。街角,几个华人洗衣工默默注视着这场狂欢,他们的面孔在阴影中模糊不清。
唐威在室内通过落地窗观察着这一幕,手里把玩着一份刚送达的密信,信是张铁骨从萨克拉门托带来的,上面只有简单一行字:
“克拉克今晨服鸦片酊自杀。遗书指控汉克斯谋杀。已处理。”
“威哥,”张铁骨用粤语低声问,“要告诉汉克斯吗?”
唐威将信纸凑近蜡烛,火焰吞噬那些危险的文字,他注视着窗外欢呼的人群,
“不必,”
汉克斯回到室内时,浑身散发着香槟和汗水的混合气味。他径直走向唐威,在众目睽睽之下握住这个华人的手。
“谢谢你,我的朋友。”即便汉克斯再亲近的人也没见他如此激动过。
唐威微笑如常,手指却微微收紧:“当然,参议员先生。”
两人的对话被新一轮的欢呼打断。窗外,旭日的第一缕金光正刺破旧金山湾的晨雾。新的一天开始了——对某些人意味着希望,对另一些人,则意味着清算的时刻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