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巷的泥浆没过克拉克的皮鞋鞋面时，他第一次为自己穿着定制牛津鞋而感到后悔。
这条1901年旧金山最臭名昭著的巷子，散发着比政治丑闻更令人作呕的气味——腐烂的菜叶、人畜排泄物，还有从那些低矮木板房下站着的有色人种妓女。
克拉克捏紧那张的地址纸条，小心避开一个醉倒在路边的爱尔兰水手。
头顶的电灯被刻意破坏过，只在每隔二十码的地方投下惨淡的光晕。
黑暗中，他能听见暗娼们用混杂着爱尔兰语和英语的调笑招揽顾客，某个角落里传来打斗声和痛苦的呻吟。
“二十三号...”克拉克喃喃自语，借着二楼某扇窗户透出的灯光辨认门牌。
那栋倾斜得令人不安的三层木楼门口，挂着褪色招牌，底下用红漆画着一个骷髅头标记。
楼梯在他的体重下发出不祥的吱呀声，克拉克摸向腰间，这才想起他把左轮手枪留在了马车上。理查德在纸条上特别强调：“别带武器，会激怒他们。”
204号房。克拉克站在门前，正犹豫要不要敲门。
突然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是理查德沙哑的威尔士口音，和另一个带着东部腔调的英语。
“...你答应过三天就能做出来，现在几天了！7天了，我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特拉先生最近不在三藩市，但明天肯定能回来。”
克拉克的指尖悬在空中，除了理查德，还有一个年轻人的声音，这个声音似乎很熟悉，克拉克感觉自己应该在那里听过，但就是具体想不起在哪。
就在这时，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从房内传出。
木门上的毛玻璃瞬间溅满深色液体。
克拉克僵在原地，鼻腔充满火药和血液的金属味。
门猛地打开，戴圆顶礼帽的理查德现在门口，右手握着还在冒烟的柯尔特转轮手枪。
“你好，克拉克先生。”
理查德脱帽致意，在克拉克来得及反应前，他一把抓住克拉克的手腕，将滚烫的枪管塞进他掌心。
“谢谢配合，克拉克先生。”
理查德露出狰狞的微笑，一颗金牙在煤油灯下闪烁。
然后他敏捷地翻过走廊栏杆，眨眼就消失在黑暗的天井中。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克拉克呆立原地，手中沉甸甸的凶器散发着硝烟。
房内，一个年轻的金发男子仰面倒在血泊中，胸前有个正在汩汩冒血的弹孔，眼睛还惊恐地大睁着。
克拉克突然想起了这个男人是谁，前一阵子被杀的加州共和党主席之子——卡尔范德比尔特、
一股恶寒从脚底直窜克拉克的脑门。
“不许动！杀人凶手！”
沉重的靴子声从楼梯传，四名穿着深蓝色制服的警察举着警棍和转轮手枪冲上走廊，为首的警长——克拉克认出他是旧金山警局局长的汉密尔顿——用枪直指他的心脏。
“克拉克先生，”汉密尔顿的语调带着做作的震惊，“没想到您这样的大人物会亲自来三角巷杀人。”
克拉克低头看着自己沾满火药残留的双手，又看向小范德比尔特逐渐僵硬的尸体。
“这是个陷阱！”克拉克喊道，“我刚到这儿，是别人把枪塞给我的！”
汉密尔顿嗤笑一声，用手铐铐住克拉克的手腕。“当然，克拉克先生，就像您说的‘华人威胁论’一样可信。”
他转向手下，“搜一下房间，看看这位尊贵的先生为何要杀一个私家侦探。”
警察们粗暴地翻检着简陋的居所。一个年轻警员从床垫下抽出一叠文件，夸张地惊呼：“警长！看这个！”
汉密尔顿接过文件，装模作样地浏览：“哇哦，克拉克先生与南太平洋铁路公司的秘密合约...还有谋杀范德比尔特的计划书？”
他抖着纸张，“看来卡尔少爷一定是发现自己父亲被杀的真相才惨遭毒手。”
克拉克的血液凝固了。那些文件上的签名是完美的伪造，但纸质和墨水都是上等货色——明显出自专业人士之手。
“我要求见我的律师！”
克拉克终于冷静下来，既然对方铁了心的要栽赃自己，那么自己再做任何的否认都是徒劳的，反而可能会成为对方日后拿捏自己的把柄。
“汉密尔顿局长是吧，你真以为你们真的可以在旧金山只手遮天，别忘了，现在的三藩市市长、加州州长都是民主党人，想用这种小伎俩想唬住我，我告诉你，只要我说一句话，我看明天三藩市哪家报纸敢报道今天的事情。”
“当然，当然，我相信您有这种能力。”汉密尔顿倒也不怒，反而做出一个请的姿势，示意克拉克随自己的下楼。
因为刚才的枪声，楼梯口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他们对着克拉克指指点点。有瘾君子，也有妓女。
当然也有一些闻讯而来的记者，他们认出了克拉克这位民主党的候选人，立刻举起手里的相机准备拍照。
“我看你们谁敢拍！”
克拉克突然伸出脖子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的记者，就像一只饥饿的鬣狗盯着自己的猎物。
准备拍照的记者不由愣了愣，举在半空中的相机不知道是该拍还是不该拍。
“你他妈的还拍是吧。”
被拷着双手的克拉克挣脱警察的束缚，飞起一脚踹飞一个记者的相机。
咣的一声，本来就不甚牢固的相机立刻散落一地。
“行，你拍，你拍。”克拉克用脑袋抵着被自己踹飞相机的记者，
“你是加州先锋报的，你是旧金山晨报的，我记得你们了，来，拍我，把我拍清楚一点，否则等日后我去找你们，你们不认识我了！”
两个警察上前，一把拉住了克拉克，并反绞他的双手，准备把他压入马车。
但经过这一闹，刚才还兴冲冲准备搞大新闻的记者都停下了手里的笔，相互看着对方，面面相觑。
“放开，小崽子们，我自己会上车。”
克拉克挣开警卫的手，冷笑了一声，正准备等车。
忽然，对面二楼镁光灯刺眼地炸响，克拉克被推上警用马车的身影被完整的拍了下来。
“谁？”
克拉克回头，却是没看到任何人影。
但是第二天，《加州纪事报》连夜赶印了他们的头条
“震惊！民主党候选人枪杀前共和党主席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