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德比尔特的视野开始出现黑点。他看见厕所镜子里自己涨紫的脸,和侍者平静的眼神。
皮鞋在地砖上刮出尖锐声响,像垂死动物的哀鸣。
“排华就像这绳子,”侍者调整角度,绳子勒进气管凹陷处,“勒得越紧...”他猛地发力,“反弹越狠。”
范德比尔特的舌头肿大到塞满口腔。他最后的意识是侍者哼起的小调——那是中央太平洋铁路华工填道时唱的歌谣。
当尸体终于停止抽搐,侍者松开绳子,仔细地将其绕成圈塞回口袋。他整理好范德比尔特歪斜的领结,甚至贴心地帮他系上了裤扣。
“下辈子记得带纸。”侍应生用中文说道,然后从容地洗了洗手。
镜子里的他忽然变成了另一个人——不再是侍应生,而是一身西装的唐威。
他对着镜子整理领结,从暗袋取出一副金丝眼镜戴上,门外传来脚步声,他迅速闪进最末隔间,从窗户翻出前,他最后看了跪在马桶前的尸体。
大厅里,乐声正达到高潮,唐威穿过后巷,将绳子和制服扔进了洗衣房的锅炉。
二楼传来了一声声嘶力竭的尖叫,
“有人被马桶淹死了!”
......
旧金山警局重案警长布莱克蹲在厕所隔间前,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反射着警用马灯的冷光。
范德比尔特的尸体以一种怪异的松弛姿态歪在马桶上,像一具被抽走骨头的玩偶。
“勒痕呈V字形,舌骨断裂。”法医掰开死者的下巴,“典型的绞杀特征。”
他指了指尸体脖颈上那道紫黑色的沟壑,“凶器应该是质地粗糙的绳索,可能浸过油。”
布莱克用钢笔末端挑起死者领带——丝质领带上沾着些许白色泡沫,领结却打得一丝不苟。这细节让他后颈汗毛倒竖。
只有疯子才会在自杀前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结!
“自杀不可能把自己勒成这样。”他站起身,皮鞋踩到一滩水渍,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隔间门板上留着几道抓痕,油漆剥落处露出浅色木茬。
年轻警探递来一个证物袋:“在西装内袋发现这个。”
袋子里装着几张太平洋铁路公司的股票凭证,和一张共和党全国委员会的特别党证。
布莱克的指尖在证物袋上顿了顿。窗外突然闪过一道大灯,将厕所瓷砖墙照得惨白,又迅速暗下去。他瞥见镜子里自己紧绷的下颌线。
“第一发现者是谁?”
“是、是我先生。”
布莱克这才注意到墙角缩着个穿清洁工制服的红发女人,“你是?”
“玛丽·奥图尔,先生。”爱尔兰口音浓重的女人绞着抹布,“这件卫生间本来是停用的,但不知道谁把停用的牌子给摘了,我、我本来要来打扫...然后就...呜呜呜。”
女人掩面哭泣。
“好的玛丽,看到什么可疑的人了吗?”布莱克掏出笔记本。
清洁工的眼神飘向厕所最里面的窗户:“大概...二十分钟前?我看到一个穿侍者服的瘦高男人从那边出去...”
她比划了一下,“动作很快,就像一道影子一样一闪而过。”
“什么人?“
玛姬犹豫了:“戴着帽子看不清脸...但应该是个侍者。”
布莱克刚想追问,厕所门被猛地推开。小卡尔·范德比尔特冲进来,金发乱得像稻草,蓝眼睛里烧着怒火。
“父亲!”他扑向尸体,又被警察拦住。当他看清父亲脖子上的勒痕时,脸色瞬间变得狰狞:“是那些黄皮猪!一定是他们!”
“卡尔少爷,请冷静——”
“冷静?”小卡尔揪住汉密尔顿的领子,唾沫星子喷在他脸上,“我父亲在汉克斯的宴会上被杀!汉克斯和那个华人黑帮头子勾肩搭背的照片今天就登在报纸上!”
他猛地指向门外,“去抓那些华人!把他们通通吊死,现在就——”
“够了!”汉克斯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西装笔挺地站在那里,身后跟着两名议员朋友,
“卡尔,你父亲的死我也很痛心,但胡乱指控解决不了问题。”
小卡尔松开布莱克,转向汉克斯:“你请了多少华人来宴会?嗯?是不是还特意安排了华人侍者?”
汉克斯面色不变:“卡尔少爷,我想你现在最需要的是冷静。”
他看向布莱克,“探长先生,我全力配合调查。但容我提醒,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针对特定族群,恐怕会影响破案。”
验尸官突然惊呼:“奇怪...勒痕上有黑色污渍。”他凑近闻了闻,“像是...桐油?”
布莱克凑过去看时,注意到死者右手指甲缝里有暗红色物质:“这是...”
“皮肤组织和血液。”验尸官小心地刮取样本,“不属于死者。”
卡尔就像侦探小说里发现某个重要证据的侦探:“去查查唐人街那些黄皮猴子的手!肯定有抓痕!”
“卡尔!”汉克斯厉声喝道,“你这样只会让真凶逍遥法外。”
布莱克头疼地看着两个家伙争吵,突然注意到厕所窗台上有个模糊的鞋印——比一般男性脚印要小。他悄悄用脚挡住鞋印,对手下说:
“先排查今晚所有的来访者,特别是今晚当值的侍者。”
探员压低声音:“要重点查华人吗?”
布莱克瞥了眼正在安抚小卡尔的汉克斯,叹了口气:“先别声张。范德比尔特家族在萨克拉门托的影响力...“
他话未说完,小卡尔已经挣脱汉克斯冲出门外:“我自己去查!我要让那些黄皮杂种血债血偿!”
汉克斯追了出去。厕所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闪光灯拍照的咔嚓声。布莱克蹲下身,仔细观察窗台上的鞋印——前掌特别深,像是有人从这里跳下去时用力蹬踏所致。
“布莱克警长?”探员递来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半张被烧过的纸片,隐约可见“...资本...工人集体...”的字样。
布莱克的心沉了下去。这案子已经不仅是谋杀,更是一场政治风暴的开端。
他望向窗外,月光下的旧金山夜景中,唐人街的灯笼像一串猩红的眼睛,静静注视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