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唐人街张灯结彩,红灯笼在晨风中轻轻摇晃,爆竹的碎屑铺满了石板路,像一层喜庆的红毯。
唐威换了一身崭新的藏红长衫,唐宁则穿着李婶亲手缝制的桃红袄子,发辫上系着两枚小巧的金铃铛,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哥,汉克斯先生要是给我压岁钱,我必须要吗?”唐宁仰着脸问,手里攥着一个绣着金鱼的红色荷包。
唐威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按规矩,长辈给晚辈压岁钱,是不能拒绝的。”
唐宁想了想,“那我能买那套西洋画笔吗?”
“压岁钱是给你的,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太好了!”
兄妹俩穿过热闹的街市,卖糖人的小贩高声吆喝,舞狮的队伍正挨家挨户拜年,锣鼓声震天响。几个爱尔兰孩童躲在街角,既羡慕又胆怯地望着这一切。
百老汇街11号的汉克斯宅邸
汉克斯家的门廊上罕见地贴了副春联——“福星高照家兴旺,瑞气盈门人安康”,字迹略显生涩,显然是主人自己写的。
开门的汉克斯穿着一件暗红色的中式马褂,看起来有些滑稽,但神情却格外认真。
“新年快乐!汉克斯先生”唐宁脆生生地喊道,规规矩矩作了个揖。
汉克斯灰蓝色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啊!阿宁新年好!”
他半蹲下身,变魔术般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红绸小包,“这是给你的。”
唐宁看了一眼旁边的哥哥,才接过红包,沉甸甸的手感让她瞪大了眼睛。汉克斯狡黠地眨眨眼:“打开看看?”
红包里除了一美元,还有一块用红绸裹着的是一枚精致的平安锁,锁上刻着唐宁的名字和当天的日期——1901年2月19日。
“这太贵重了!”唐威皱眉。
“别扫兴,”汉克斯直起身,马褂的盘扣绷得紧紧的,“这是我夫人留下的,她说要送给第一个来拜年的中国小姑娘。”
客厅里,茶香袅袅
汉克斯笨拙地摆弄着茶具,显然对这套紫砂壶很不熟悉:“兰走后,我还是第一次这么正式地过年。”
唐威注意到壁炉架上摆着的新相框——去年端午,他们兄妹和汉克斯在唐人街看龙舟赛的合影。
“您贴的春联很有气势,”唐威接过茶壶,熟练地冲泡起来。
汉克斯尴尬地挠挠头:“跟着一个华人师傅学的,写了二十多张才挑出这副能看的。”
唐宁突然指着墙上的画:“那是汉克斯夫人吗?”
油画里的东方女子穿着西式长裙,却执着一柄苏州团扇,背景是中西合璧的庭院。
“是的,”汉克斯的目光柔软下来,“她总说春节是最重要的日子...”
窗外突然传来悠长的汽笛声,一艘货轮正缓缓驶入金门海峡。
汉克斯像是被这声音提醒了什么,放下茶杯站起身:“对了,你的矿产购买方案我仔细看过了。”
他走向橡木书房,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稳的声响。
唐威跟着进去,注意到书桌上摊开的文件旁放着本《加州土地法释义》,书页间插满了彩色便签。
“基本框架没问题,”汉克斯从红木文件柜里取出一份批注过的合同,“但在产权结构上还得动些手脚。”
他翻开第三页,手指点在一处条款上:“加州《外籍人土地法》虽然对华人做了部分豁免,但仅限于已入籍者。”
汉克斯的钢笔在‘买方’二字上画了个圈,“你和阿宁应该都还没入籍吧。”
唐威眯起眼睛,由于自己和唐宁都不是在美国出生,且来旧金山时,排华法案已经颁布,非土生华人想要入籍难于登天,
“所以?”
“所以得换个壳,”汉克斯又从抽屉里取出一份公司注册文件,“夏威夷矿业有限公司,注册地在夏威夷,我想唐,以你现在的能力,弄张夏威夷的出生证明应该不难吧。”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文件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唐威不由笑了。
米国在1898年成功兼并太平洋岛国夏威夷共和国,原夏威夷国民自动获得美国公民身份。所以很多无法在新大陆入籍的外国人,便采用获得夏威夷国籍的方式曲线救国,拿到米国身份,
比如,孙文便通过其哥哥在夏威夷的关系,成功拿到了夏威夷的出生证明,成为了一名米国人,所以如果精确讲,未来的民国大总统,其实是中美双重国籍。
“矿权登记用公司名义,但实际控制权在你手里。”汉克斯的钢笔又指向另一处,
“还有这个开采权条款——要改成‘矿物提取特许’,避开土地所有权争议。”
在汉克斯的指导下,唐威对自己原来的方案好几处都进行了修改。
看着被汉克斯画的密密麻麻的文件,他不由感慨一声,“汉克斯先生,您如果坚持当律师,肯定比参选州议员赚得多。”
汉克斯耸耸肩,马褂的盘扣绷得更紧了:“州议员也不是那么好选的。”
书房的壁炉烧得正旺,木柴噼啪作响,唐威不由问道:
“汉克斯先生这次的选举不是很顺利?”
汉克斯却是不太想谈这个话题,他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一瓶白兰地,给唐威和自己各倒了一杯,
“按照你们华人的习惯,大过年的就别谈这些让人不快的话题了,对了,黛博拉来信了,”
他顿了顿,“有一封是准备写给你的”
唐威不由一愣,“写给我的?”
回去的马车上,
唐威拆开了黛博拉写给他的那份信:
亲爱的唐威:
华盛顿的春天来得比旧金山早些,校园里的樱花刚刚抽出嫩芽,远不如唐人街的木棉开得热烈。我住在学校东侧的一栋红砖小楼里,窗前正对着一片橡树林,清晨常能听见鸟鸣。这里的教授们思想新颖,常谈论平权与自由,让我想起你曾说过的那些关于变革的话。
华盛顿的街道宽阔整洁,白宫前的广场上常有集会,人们高谈阔论,仿佛世界尽在掌握。可每当我路过杜邦圆环的咖啡馆,闻到飘出的咖啡香时,却总想起唐人街茶馆的龙井,想起那个夜晚,我们在海滩拾贝的时光。
大学图书馆的穹顶绘着星空,我常在那里读书至深夜。昨日翻到一本《远东地理》,看到广东篇时,笔迹忽然模糊了——原来是我无意识在页边画了个小贝壳,就像你送我的那枚。
随信附上一片校园里初绽的樱花瓣,若你对着阳光细看,能瞧见上面细细的脉络,像极了唐人街老银匠雕刻的纹路。
望你一切安好。若得闲暇,盼复信至:
华盛顿特区乔治城大学
女子学院2号宿舍
你真诚的,
黛博拉·汉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