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无人在意京师的变化。
那不过是一对衣衫褴褛的夫妇,扛着他们仅有的家当迈过崇文门洞;米面粮行的店外挂起“新粮放售”的幡巾;一处大宅空悬的门楣上,忽然挂起“张宅”的匾额。
直到,这次变化与京师内每个人的生活都息息相关...
首先受到影响的,是南城兵马司。
京师,以奉天、承天门一线为中轴,分东西两城。东城,归大兴县;西城,归宛平县。所有在京居民,无论内外,在中轴线以西落户的,统一附籍宛平;以东附籍大兴。
但在县衙黄册外,京师内城,还有由巡城御史和兵马司管理的坊铺册。按大明律规定,凡是在京师内城置办了房屋、铺面的人,都要在坊铺册上登记。
而那些未置产业者,则被视为“浮居客商”。虽不入坊册,但要在兵马司挂号,并编入临时册籍。
随着越来越多的外城百姓,涌入内城,南城兵马司的一众吏员很快就吃不消了。
第一天,尚且只需要三名吏员轮换,便可完成登记;第二天时,就成了二十名吏员齐上阵,才堪堪在放衙前,完成登记;第三天...
南城兵马司就已经开始向附近的中城、西城兵马司借人了。在借调吏员帮忙的同时,这一异常的人口涌入,也被南城兵马司上报至南城察院。
紧跟着兵马司吏员,感受到生活有变的,便是那些内城居民。
街巷上的生面孔多了,粮店前排队的人也多了。更有不少堂倌、小二,常常遇见那些来打听此处是否招工的客人...
城内无所事事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作为新进内城的群体,他们游荡之处,自然少不了与内城原本的地痞发生冲突。打架斗殴等恶性事件,愈发常见。
最后,是一则八卦:有人传言,财大气粗的晋商,包下了整座清平楼。以宴湖广、直隶、两淮、浙江等地的大商。
那日,清平楼内,歌舞升平;楼外,车水马龙...
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人们只是感慨晋商的豪奢。那等闲之人,连张偏桌、碎茶,寻常都舍不得消费的地方,晋商居然直接包场。
亦是在这次会面后,各大米行粮店门前的幡巾,忽然撤去。
才维持了几天的每日不限量售粮,又一次恢复到了曾经,每日限量供应的状态。
与此同时,随着张昌毅这胖子,为迅速打开群租房市场,开创性地以免费收走住户夜香为条件,进一步减免租户的租金后。
群租房,顿时成了京师上层人士眼中的红利行业。
首先,群租房的收益极其稳定。
近十五万外城居民,都是群租房的潜在客户,以目前内城的空置房屋数量来算,根本就无法匹配这十五万人搬进内城的需求。换而言之就是,群租房是一个卖方市场,它并不缺少客户。
其次,受张昌毅的启发,人们忽然发现:这聚集了大量住户的群租房,每日光是收夜香,都能收个数百斤!
所谓夜香,就是人的粪便。
在没有化学肥料的农耕社会里,粪便绝对是一种常被忽视的硬通货。
一斤粪便,一文钱。
若是投资的群租房够大,如张胖子那能住六百八十户的张宅。按每户四人,每人每日平均排便150克算,每天张胖子都能收到六百八十多斤夜香。合银六到七钱,一年下来,光是卖夜香,都能保底收入240两以上。
要知道,他特么的收房租,每年拢共才收一千两多点呢!
群租房里,一个附带、衍生的粪便生意,便能为其增收近25%。
这生意,谁看了都得道一声:真香。
于是乎,李斌手中剩下的两份地契,几乎可以说是“被抢”似的,先后被人买走。均价一万一千两,远超李斌原本的预计。
而这两位买家,一位来自英国公府,另一位则是中军都督府同知陈万言。
英国公府来买,李斌不意外。谁让人英国公府在教忠坊呢?
有道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这英国公府所在,与江、钱二宅所处的大时良坊一东一西,相距甚远。
就是群租房会招致喧闹,那被吵到的、被夜香味恶心到的,也不会是他英国公府。并且,以英国公府在勋贵中的地位,他们也不怕别人有意见。
至于陈万言...
好吧,这家伙八成是穷疯了。
五十多岁的河北老秀才,一直到女儿嫁了皇帝,这才飞黄腾达起来。
用某位“三口一头猪”的话讲:他就是穷得时间太久了...
骤然富贵起来,正想炫耀呢,立马就被现实啪啪打脸:
想交好京中文官?对不起,你什么学历...哦不,你什么功名啊?
秀才?去,和小孩(监生)坐一桌去!
想交好勋贵武官?对不起,你什么档次?
有爵位吗?能世袭吗?能世袭罔替吗?
头上顶着文秀才的帽子,屁股底下坐着五军都督府的椅子,这陈万言别说是炫耀了。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这个国丈过得憋屈,过得里外不是人。
勋贵讲底蕴、讲家业,他比不过;文官讲功名、讲德望,他亦比不过。
所谓两害相较取其轻,功名这块...五十多岁都没考上举人,陈老秀才八成也是认命了。
既然文采拼不过,那他所能努力的方向,也就只有攒家底这么一条路了...
...
...
李斌的任务,到此初步告一段落。
三套宅子,共入账三万六千两。
在办好了两万两白银出库南下的事宜后,李斌又用六千两从楚湘米行以及苏松米行购入了一万石新粮,存入东安门仓。并新写了一张六千两的借支欠条,盖上湖广司印后,转交广西司。最后剩下的一万两,则规规矩矩地划入内帑。
受李斌带火了群租房生意的影响,往日里门可罗雀的广西司,此时也一跃成为户部衙门里最受欢迎的部门。
各种宴会的邀请,几乎堆满了广西司的班房。
曾经,脏罚库里的东西不好卖时,黄郎中愁。现在,东西太好卖,黄郎中更愁。
能将请帖送进户部的,有一个算一个,哪个背后不是京中大员?朝中勋戚?
无论他答应谁,拒绝谁,都免不了得罪人。
每天都在发愁到底该挣谁的银子的黄郎中,根本顾不上李斌偷偷摸摸地又从他广西司借走了六千两这种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