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日的老天爷,刚消停没两天,这雨又他娘的连着下了一天一夜,路都泡成了烂泥塘,还让不让人走了!”
王二看着门外的瓢泼大雨烦躁地抓了抓头,转头环顾着这间勉强算是好的厅堂。
不大的空间里,挤满了躲避兵祸的可怜人。
有面黄肌瘦,眼神呆滞的流民,也有几个穿着破烂棉甲、明显是逃兵的汉子。
所有人都像被抽走了魂,死气沉沉地挤在自己的方寸之地,只有偶尔几声压抑的咳嗽或婴儿有气无力的啼哭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老营兵暗骂一声晦气啐了口:
“这荒镇子连个名也没,也不知距离嵩山还有多少里?”
角落里,一个逃兵瞥了他一眼:
“省省力气吧老哥,有那力气嚷嚷,不如闭上眼睡一会儿……睡着了,就不那么饿了……”
顾正炎不动声色地拉了拉想要回嘴的王二,轻轻摇了摇头。
老营兵悻悻地撇了撇嘴,终究没再骂,只是又挤到了张黑虎身边低声道:
“额说……黑虎兄弟,这……这雨还不知道下到啥时候,要不……咱找个地方,让谷兄弟入土为安吧?这……这味儿……”
话虽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张黑虎头也不回的低吼一声:
“滚!”
王二被他这反应噎得一愣,脸上有些挂不住,正要发作。
“行了!”
躺在干草上的王卷之低喝一声:
“你个驴日的快闭上你的腚吧,让谷兄弟……安静些!”
王二撇了撇嘴,转头看到牛有田脑袋正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伸手推了一把:
“额说你个驴崽子,不练刀偷甚懒!这世道没点本事傍身,等着喂野狗吗?快起来给老子扎马步去!”
牛有田被推得一个激灵,茫然地睁开眼,还未说话,王卷之翻着白眼看向王二:
“外面下着雨,屋里挤成这样,你让他去哪练?”
王二张了张嘴,看了看王卷之,又看了看茫然的牛有田,烦躁地挠了挠头,一屁股坐在泥地上,抱着膝盖生闷气。
屋外,雨声更大了。
屋内,死寂重新笼罩。
只是这片死寂中,一个极其刺耳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哗啦啦……”
老营兵从褡裢里摸索出一小块盐肉干。
这种东西通常是明军士兵随身的应急口粮,用粗盐反复搓揉、晒干或熏干的牲畜肉,硬得能崩牙,且咸得齁人,但能放很久。
王二费力的撕扯着肉干,放在嘴里使劲的咀嚼着,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屋子里被放大了无数倍。
“嘶啦……嘎吱……嘎吱……”
王卷之无奈地翻了个身想避开这噪音,只是动作稍大,扯动了肋下的伤口,顿时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蠢驴……”
王卷之皱眉低骂了一句,也不知是在骂自己前日的拼命,还是在骂王二不合时宜的举动。
一旁的顾正炎却捅了捅他,对着屋内的其他人努了努嘴!
王卷之顺势望去,那些原本眼神呆滞的流民,空洞的眼里亮起一种贪婪的光。
他们的喉结跟着老营兵的咀嚼不自觉地上下滚动,空洞的腹腔跟着发出了几声鸣响。
那几个靠在墙角的逃兵,反应更加直接。
脸上有刀疤的那个逃兵,原本半眯着的眼睛霍然睁开。
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王二和他手里的肉,这逃兵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手已经无声无息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他旁边一个瘦高的逃兵,眼睛死死盯着王二咀嚼的嘴,下意识地捂住自己饿瘪的肚子。
他们几天没进食了?
没人知道。
但老营兵手里那块在以往齁咸难以下咽的盐肉干,在此时此地,无异于在干透的柴堆上扔下了火星!
王卷之挑了挑眉,手按在了刀柄。
老营兵终于磨完了那小半块盐肉干,咸得他直咂嘴:
“驴日的,又咸又硬……”
王二犹自不觉的掏出水囊,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
“啊——!爽!”
王卷之痛苦地用手拍了下额头,一把将牛有田往张黑虎身边推了推:
“黑虎兄弟,看好他!”
张黑虎下意识地护住牛有田,目光瞬间变得警惕。
因为,那个刀疤脸的逃兵已经站起了身!
随着他起身,身后跟着站起来五六个汉子!
王卷之眯起的眼中瞬间扫过他们的装备和站位,心头一沉。
好家伙!
这绝不是什么乌合之流。
当先一人是那个疤脸,一看就是个刀牌手!
他左手紧握一面有些破损的圆形藤牌,右手按在刀柄上。
疤脸左后侧一人,八成是个耥耙手!
这人手握火叉,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简化版的用于窄巷空间的耥耙!
此物可勾、可叉、可推顶,是封闭空间限制敌人行动、特别是对付无甲目标的利器。
疤脸右后侧一人,斜背着一杆三眼火铳!
只是此人腰间空空如也,他正将手探向背后,试图将火铳取下,显然是想当棍棒使用。
耥耙手身后一人……莫非是火铳手?
这人手里拿着一杆单管鸟铳,脸上带着一丝茫然,似乎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一人一看就是个长枪手!
那人手中握着一杆约一丈长的白蜡杆长枪,这是中距离压制和刺击的主力,在屋内空间受限,但枪尖的威胁依旧致命!
一个五人小队,刀牌、耥耙、长枪、火器俱全!
王卷之看着他们彼此间的默契站位,虽然衣衫褴褛面有菜色,但身上那股凶悍气息和战斗素养,绝非寻常流寇可比!
如此一支训练有素的巷战小队,不正是他现在急需的力量吗!
抢粮需要他们,后续收拢溃兵更需要镇场子的骨干!
念及此,王卷之侧头对身旁的顾正炎低语道:
“酸丁,你说我要是现在……把这伙人收编了,怎么样?”
顾正炎闻言微微一怔,目光再次投向刀疤脸等人,瞬间便明白了王卷之的打算:
“壮士果然非常人,学生觉得……善!”
话音刚落,那刀疤脸往前踏了一步,脸上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脸:
“兄弟身上还有吃的没?哥几个可是好几顿没沾油水了,肚皮都饿的贴脊梁骨了……兄弟不如分润点,日后必有重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