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卷之抬脚踏入别院，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脚步微顿。
院子依旧是那个金碧辉煌的院子，琉璃瓦反射着天光，雕梁画栋依旧可见。
但氛围却与几日前他们离开时截然不同，人多了，也更乱了。
目之所及，原本清雅的庭院变成了乱哄哄的场地，十几张桌椅胡乱摆放着，上面杯盘狼藉，酒坛子东倒西歪。
数十个穿着破烂或干脆赤膊的汉子三五成群，围着桌子大呼小叫地划着拳，粗鄙的喝骂和浪荡的笑声响成一片。
更有几个穿着艳丽的女人穿梭其中，她们被汉子们恣意地拉扯着、推搡着，笑得花枝乱颤。
“咯咯咯咯……”
有人被粗鲁地揽在怀里灌酒，衣襟被扯开露出肩头也浑不在意，反而发出刻意迎合的娇笑。
这他娘的哪里是王府别院，这他娘的怕是已经变成了一座放纵和糜烂的匪巢！
“额嘞个亲娘嘞！这还是咱的地盘吗？驴日的，这是土匪窝还是他娘的窑子？”
听着身后王二的惊呼，王卷之眉头微皱，老营兵的声音可不小，可院内的喧嚣竟没有丝毫减弱。
划拳的继续划拳，拉扯女人的继续拉扯，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门口多了几个人。
不正常！
王卷之扫视一圈，便看到好几个似在纵情享乐的汉子不时会朝着门口瞥一下！
他们在演戏！
他们知道自己回来了，甚至可能一直在等他王卷之！
眼前这番乌烟瘴气的“自在”景象，怕是故意摆出来给他看的！
“大人，大人。”
刚刚赶到的赵栓子被王卷之看过来的眼神一震，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侧身挤入门内，强行挤出笑容声音拔高了几分：
“大人勿怪！这些都是、都是‘钻山鹞子’万老哥的弟兄，这位万老哥可是嵩山附近有名有号的好汉，手下有几百号能打的兄弟。”
“万老哥早闻大人您勇武过人义薄云天，特意率领寨中精锐前来投效大人共襄义举。”
赵栓子语速飞快，生怕王卷之打断或深问，一边说，一边往正厅方向引路：
“大人，万老哥听闻大人凯旋，特地在正厅备下薄酒，恭候大人您多时了，小的这就引您去见见万老哥。”
赵栓子这番话出口，王卷之心里最后一丝疑虑也跟着消失了。
钻山鹞子？好汉？投效？共襄义举……去你娘的吧。
院里留守的这十个兵，怕是已经和外面的土寇勾搭上了，这所谓的“钻山鹞子”可能已经带着人马反客为主了。
有意思了！
王卷之冷笑一声没有回应赵栓子那夸张热络的引荐，转头看向顾正炎。
书生依旧是一脸平静，嘴角甚至噙着淡笑，似眼前这腌臜混乱的景象和赵栓子那拙劣的表演，不过是庙会上的一出猴戏。
迎着王卷之的目光，书生无声点了点头，俩人心里默契的给出了结论，果然如之前所料，耗子在窝里下了崽！
顾正炎旋即侧退一步，正好与刚刚跟上来的牛三贯对视了一眼。
牛三贯几乎在顾正炎退步的同时，就已捕捉到了那若有若无的示意。
没有询问，没有迟疑，牛三贯默不作声向后退至角落，随即转身向山道走去，一切看着很自然。
王卷之见赵栓子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自己身上，挑眉笑道：
“钻山鹞子？呵，倒是个响亮的名号，既然万老哥如此盛情，那赵兄弟头前带路吧，本官也想见识见识这位嵩山英豪。”
穿过喧嚣糜烂的庭院，抬脚踏入正厅。
厅内光线比外面稍暗，却更显压抑。
偌大的厅堂里没有桌椅杯盘，没有酒肉喧嚣，只有十余名精壮剽悍的汉子分列两侧，个个腰挎钢刀，眼中全无善意的钉在了王卷之身上。
正厅主位一张宽大的太师椅中，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汉子大马金刀地踞坐着。
汉子并未起身，甚至没抬一下眼皮，一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晃着一把厚背朴刀。
王卷之脚步未停，看也不看两侧那些人。
单手按在苗刀刀柄，径直穿过那两排悍匪，向着主位那汉子走去。
一步，两步……
距那主位上的魁梧汉子仅三步之遥方才站定。
这个距离，正是短兵相接的最佳站位。
“本官乃五省总督标营亲军千总，王卷之！”
他微微一顿，直视那魁梧汉子：
“你是何人？”
“噗嗤——！”
“哈哈哈哈哈哈——！”
短暂的死寂后，大厅瞬间爆发出震天哄笑。
“五省总督？笑死老子了！”
“孙老狗？那老东西不是被闯王撵得跟兔子似的满河南跑吗？还总督？”
“标营亲军？老子看是标营溃军吧！”
“千总？好大的官威啊！吓死老子了！”
一时间，嘲讽、讥笑、肆无忌惮的谩骂同时涌向王卷之。
似乎王卷之报出的这个身份，是这乱世中最不值一提，最可笑的遮羞布。
王二气得额头青筋暴跳，刚想破口大骂，却被身旁的顾正炎不动声色地拉了一下衣袖。
书生微微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砰——！”
主位上那魁梧汉子一掌拍在案几上，哄笑声戛然而止。
那汉子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王卷之，脸上横肉抖动：
“什么狗屁千户百户，什么狗屁朝廷总督，老子不认！这河南如今是闯王的地盘，是没主的地盘，谁他娘的有本事谁就能当皇帝！”
说着他盯着王卷之笑的狰狞：
“俺听赵栓子说你是个能打的，要不你就别当那劳什子鸟千户了，跟着老子干！”
说着，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老子钻山鹞子万老七，在嵩山这片地界上说话还算管用，以后老子这山寨的十六当家的交椅就给你坐了，怎么样？够意思吧？”
“哦？”
王卷之闻言眉梢微微一挑：
“十六当家的？听起来排场不小，只是为何不是大当家给我做？”
“……”
话音刚落，厅堂瞬间一片死寂。
两侧那些汉子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就连万老七脸上那得意的笑也是一僵。
短暂的愣神之后——
“哈哈哈哈哈——！”
万老七爆发出一阵张狂大笑：
“哈哈哈！大当家的？给你做？哈哈哈哈……”
狂笑过后，万老气脸上横肉堆叠，指着自己的鼻子狰狞道：
“因为老子就是大当家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