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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

王卷之与顾正炎并驱策马在前,马蹄踏在石径发出“嗒嗒”脆响。

王二骑着一头青骡“嘚嘚”的吆喝着,那骡子似乎对老营兵颇为不满,时不时喷个响鼻。

孙传庭在几名亲兵的护卫下策马紧随其后,花白的鬓角被雾气打湿,更添几分沧桑。

往后数十步,四名健卒抬着昏迷不醒的李过,紧紧缀在牛三贯等十名悍卒身后。

“吁!”

王卷之勒马望向前方。

隐于山坳的别院轮廓终于在浓雾中显露一角,然,那朱漆大门却紧闭着,箭楼上,更有一道模糊的人影一闪而过。

王卷之眼神一凝,侧头对身旁的顾正炎低声道:

“果然被你说中了。只是不知咱这院子是被哪路好汉给鸠占了鹊巢,还是院里的兄弟和外面的耗子勾搭连环了。”

顾正炎尚未答话,孙传庭已策马来到近前:

“王千户,这……?”

“老督师,这可是好地方!”

王二骑着骡子终于赶到近前,闻言大咧咧地接过了话:

“这是福王爷在嵩山修的别院,也是俺们千户大人给您老准备的……准备的……”

他“准备”了半天,实在想不出什么文雅的词儿,赶忙看向顾正炎。

顾正炎微微一笑:

“督师大人,此地乃壮士为我等日后深根固本,以待天时所觅之根基。进可窥视中原,退可据险自守,实乃乱世之中难得的栖身之所。”

王二见孙传庭发愣,以为他不信,赶忙急急道:

“督师大人您可别不信,别看这鸟地方不起眼,这里头可藏着万石粮万两金呢!驴日的,要是您老早知道这地方藏着这么多粮饷,早些时候调兵占了,何至于被李闯那驴日的追着屁股打?何至于……”

“聒噪!”

王卷之见孙传庭状态不对,赶忙出声打断老营兵的絮叨。

“督师大人,您……无碍吧?”

孙传庭此时盯着那紧闭的朱漆大门老眼瞪得滚圆,口中更是喃喃自语:

“万石粮……万两金……”

“噗——!”

孙传庭身体一晃,一口鲜血竟毫无征兆地从口中喷出。

“督师!”

抬手制止了亲兵的搀扶,老督师只觉无尽的悲愤与荒谬涌上心头!

粮!粮!粮!

出潼关前,自己声泪俱下请求朝廷拨付粮饷的奏疏,道道石沉大海!

大军开拔后,沿途州府紧闭城门和推诿,导致粮秣不继!

率军攻入郏县,满心以为能夺得闯贼囤积的粮草以解燃眉之急,结果……空空如也。

南阳城下,麾下的儿郎饿着肚子与闯贼决战……

“若有粮……若有粮……”

孙传庭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如同泣血:

“若有粮……我数万儿郎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说着,孙传庭的声音陡然拔高:

“粮就在眼前!就在这嵩山之中!就在这福王别院之内!而我……而我竟不知,竟不知啊!”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那灰蒙蒙的天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皇上啊,皇上……呜呼悲哉!呜呼……悲哉啊!!!”

王卷之看着马上悲愤几近癫狂的孙传庭,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怜悯?讽刺?抑或是同为乱世挣扎者的无奈?

粮确实是关键,可一场注定失败的大战,又岂是区区粮食就能扭转乾坤的?

李自成如日中天,官军军心士气早已崩坏,朝廷中枢腐败,皇帝多疑,环环相扣的死局,纵有粮仓万座,又能如何?不过是延缓结局罢了。

默然一叹,转向王二这个惹出祸事的始作俑者,伸手照着胳膊擂了一拳:

“瞅瞅你这张破嘴干的好事!真要是把这倔老头气死在这儿了,额今晚就锤死你!”

王二揉着胳膊刚想辩解。

“吱呀——!”

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竟缓缓地从里面打开!

紧接着,一个惊呼从门内传出:

“王大人!您……您可算回来啦,小的们等得心焦啊!”

王卷之看着赵栓子一路小跑来到马前,那脸上更是堆满了激动,挑了挑眉道:

“赵兄弟带弟兄守家辛苦了。”

赵栓子闻言赶忙做惶恐状:

“大人这是哪的话,您带弟兄们赶赴孟津收拢秦军溃兵可比咱们辛苦!”

说着,他往王卷之身后扫了一眼,语气更加热切:

“想必大人此行怕是收拢了不少流散的袍泽吧?快!快请大人招呼外面的其他弟兄速速入院歇息!”

话音刚落,赵栓子又向更远处的山道探寻了一眼,继续热情道:

“小的已经吩咐下去立即埋锅造饭,保管兄弟们吃好喝好!”

王卷之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赵栓子心中冷笑。

这番话说的真是情真意切关怀备至,很像一个无比忠心又体贴的下属在为主帅殚精竭虑。

可赵栓子说话时眼神飘忽,语气更是带着刻意的热络,尤其是那句“招呼外面其他弟兄们”和“所有刚收拢的弟兄们”,无一不在表明这家伙正在不动声色问他王卷之到底带回了多少人马!

心中冷笑,王卷之脸上却堆起烦躁骂道:

“收拢个屁的溃兵!老子紧赶慢赶,秦兵溃卒全他娘叫李闯的精骑给屠了个干净,费了半天才抢回孙督师和几个亲兵……”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翻身下马烦躁地挥着手:

“妈的,提起这事就晦气!提一次老子气一次,不提了不提了,回去吃肉喝酒!操!”

说着,他看也不看赵栓子,径直往洞开的院门走去。

赵栓子闻言一怔,若有所思的看着王卷之的背影,接着再次扫了一遍王卷之带回来的队伍,除了王卷之、顾正炎、王二这几个核心,还有原先带出去的十来个老卒,加上孙传庭和他的几名亲兵,再就是后面担架上那个看不清脸的重伤号……满打满算,也就二十人上下。

且这些人个个衣甲带血,确实是经历过厮杀的模样,队伍后面也是空空如也,再没有人影走出。

这一眼扫过,赵栓子眼底闪过一丝贪婪算计,随即一脸关切的小跑着追上去:

“大人勿要太过懊恼,李闯势大,大人能平安救出督师已是天大功劳。至于溃兵,这河南地面如今到处都是溃散的官军,凭大人的本事和名号,随便去哪州哪府招揽个千八百号人还不是手到擒来?眼下还是先歇息好……”

王二看着赵栓子亦步亦趋的热络背影,凑到刚刚跳下马的顾正炎身边嘀咕道:

“酸丁,还真叫你个驴日的说准了,这院子八成已经成了一个吃人的窟窿咯!”

顾正炎神色不变,声音依旧淡定:

“土鸡瓦狗罢了,百八十人何曾入过壮士之眼?”

说着,迈步便要踏入大门,脚步刚抬却又微微一顿:

“王二哥,入了院子还请管好你这张惹祸的嘴,莫要无端生出是非误了壮士大事。否则……小心王大回头踹你屁股。”

王二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蹦了起来:

“额日你……”

粗口还没爆完,正巧路过的牛三贯顺嘴学了一句顾正炎那清冷的腔调:

“踹——你——屁——股!嘿嘿!”

学完,牛三贯自己还嘿嘿乐了一下,没等王二反应过来,赶忙小跑着去追王卷之。

王二气得鼻子都歪了,对着牛三贯啐了一口:

“你个驴日的浑球,敢学酸丁编排老子,额锤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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