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嵩山北麓的雾气似乎比别处更浓,将远处那座隐约可见的别院遮罩的模糊不清。

王卷之勒住缰绳,眯眼望着那山岚深处的阴影:

“酸丁,我俩打个赌。”

“哦?赌什么?”

王卷之收回视线看向身侧的顾正炎:

“我赌那地方现在屁事没有,咱们留的十个兄弟还好好守着。”

王二闻言习惯性地捧着哏:

“额就说嘛,王大说没事,那铁定没事……”

话没说完,顾正炎轻轻一笑打断道:

“王二壮士此言差矣,学生赌那别院,此刻怕是已被有心人盯上,甚至张了一张网静候我等。”

“嗯?”

王卷之闻言惊讶道:

“顾酸丁,你……”

顾正炎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摆了摆手,坦然迎上王卷之探究的眼神:

“壮士莫要多心,学生恪守本分,此行只带了双目两耳与这方寸之间的一点思虑,不曾安插人手,更不曾动用任何不相干的力量,唯观察二字而已。”

这番话说的含蓄,王卷之却听懂了,酸丁的意思在明白不过,我作为你的谋士,只提供基于所见所闻的判断和建议,绝不会越俎代庖,更不会动用属于“顾正炎”的力量来插手任何事,他只做王卷之的“眼”和“脑”。

王卷之挠了挠头笑道:

“那你是如何笃定你能赢?”

顾正炎闻言望向那片云遮雾绕的山峦:

“乱世之中最不缺的便是择机而动的盗匪,其中有些山大王土寇,其耳目之灵通眼线之广布,未必逊于官军斥候。福王别院之巨富,早不是什么密辛。”

“此等宝地之前因有官兵驻扎,宵小只敢远观而不敢染指。然我等数日前破院时,杀伐动静岂能无声?再说我等撤走之踪迹,又焉能不落入有心人之眼?此等良机,换了你是那深山中窥伺已久的老鼠,你会如何?”

王二听到顾正炎的分析,突然一拍大腿:

“驴日的!酸丁这么一说……额琢磨琢磨……酸丁说的好像更对劲些。”

话没落地,王卷之反手一个刀柄捅在王二肋下,疼得王二“嗷”的一声怪叫:

“你个驴日的捅额肋巴骨作甚!”

王卷之没好气骂道:

“你个老阴逼就是棵墙头草!风往哪儿吹你往哪儿倒!”

骂完王二,王卷之复又看向顾正炎:

“酸丁既观全局,那依你之见下一步该如何?”

说着,朝身后士气低落的溃兵努了努嘴:

“这些人暂时靠不住,一群累赘吓唬流民还行,真要动手,一个冲锋就得自己散了架。”

顾正炎望着那群眼巴巴只盼着能有口吃的溃兵,轻轻摇头:

“壮士此言甚是。驱羊攻虎,智者不为。人多了反而会惊动林中的老鼠,让它们藏得更深咬人更狠。打草惊蛇,莫不如引蛇出洞。”

王卷之眼中精光一闪:

“酸丁懂我,我正是这个意思,咱们得自己先去看看,眼珠子亲见才分得清是鬼是神。”

“牛三贯!”

“卑职在!”

正在队伍前列照应的牛三贯闻声,立刻小跑过来。

“点十个能打的弟兄,要手脚利落脑瓜清楚的,带上趁手的家伙事跟老子上山一趟!”

“得令!”

“慢着。”

王卷之叫住刚要转身点人的牛三贯:

“多点几个人,把李过,还有孙督师也一并带上。”

王二闻言忍不住嘟囔道:

“带那两个累赘作甚,一个半死不活的闯逆贼将,一个老……老大人。”

老营兵本想说老顽固,瞥了眼不远处的孙传庭赶忙改了口:

“山路颠簸,别没到地头就把人给颠散架了。”

王卷之闻言嗤道:

“你懂甚,有李过在手就是一个能保命的肉票,他可不能离开老子的视线,至于孙督师……”

说着,他看向孙传庭挑眉:

“得让他多看看老子是如何给他挣活路的,看得越多看得越真,才会心甘情给咱们镇场子!”

说着,王卷之转头看向老营兵:

“告诉刘黑子把这群溃兵都给老子圈住了,谁敢炸刺,谁想趁乱起哄,杀无赦。”

“得嘞。”

王二咧嘴一笑,小跑着去寻那刘黑子。

“我在前方等你们,速速跟上!”

话音落下,王卷之翻身上马,率先冲入山林间愈发浓重的雾霭。

李公公眼见王卷之带着人一股脑钻进了山林,踮着脚扭着腰,就想往孙传庭那辆破骡车凑:

“哎哟,督师老大人身子金贵,没个人伺候着怎么……”

“站住!”

牛有田右手按刀,左手抬起望着李公公斥道:

“李公公请留步!王大哥临走前特意交代,您不能靠近这里!”

“你!”

李公公一口气噎在嗓子眼里,兰花指气得直哆嗦:

“反了!反了天了!本监军是朝廷正任提督监军,是督师大人身边人,你个小小兵卒也敢阻拦咱家!”

牛有田冷哼一声:

“王大哥的军令就是军令。公公若要硬闯,那俺只好得罪了!”

李公公被这半大小子的威胁堵得胸口生疼,一甩袍袖恨恨剜了牛有田一眼:

“好!好!好一个王千总!好!咱家记住了!”

说着,李公公愤然转身,扭着八字步往回走。

“李公公,真的是您老啊!”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三分惊喜七分谄媚的声音从他身侧不远处响起。

李公公脚步一顿,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鸳鸯战袄甲叶散乱的校尉军官,正挤开几个溃兵踉跄着凑上前来:

“卑职见过李公公!阿弥陀佛,老天保佑,您老人家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

李英眉头微蹙,上下打量着这个面生的校尉,脸上堆起假笑:

“哦?你是何人呐?”

那校尉忙又躬了躬身:

“卑职乃高杰总兵前营属下,原在……原在公公您老监军标兵营效命的校尉百户胡大勇啊!当初公公莅临洛阳劳军,在城隍庙主持祭旗大典,卑职还率队为公公护过辕门……”

胡大勇?不认识!

然,李公公脸上那疏离的假笑瞬间融化,换成一副恍然的亲切:

“哎哟哟!胡百户啊,瞧这兵荒马乱的,咱家竟一时没认出你来,快起来快起来!”

说着,李公公作势虚扶,随即脸上露出忧虑,长长叹了口气:

“唉……”

胡大勇混迹官场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登峰造极,见李英叹气立刻凑近两步低声道:

“公公如此忧心忡忡,莫非……莫非是担忧督师大人的安危?卑职斗胆揣测,是否、是否是因为那位行事酷烈霸道的王千总挟持了督师,让公公如此烦忧?”

李公公眼中讶异之色一闪而过,没有立刻承认,只是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语焉不详地拂了拂袖子:

“唉,此一时彼一时啊……”

胡大勇见状,心领神会,脸上露出一种既忠心又机警的神情:

“请公公放心!卑职虽然兵败溃散,但万幸还有三十几个老兄弟誓死相随!公公请看,兄弟们就在那边歇着呢!”

李公公顺着胡大勇指的方向瞥了一眼,不远处隐约可见不少身影,那浑浊的老眼精光再闪!

三十多个人,对于一个失势的太监来说,已是意外之喜,这胡大勇……有点家底啊,只是该如何利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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