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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六年,十月二日。

洛水河畔。

王卷之勒马立于一处稍高的土岗上回望西北方向,胯下马儿不安地打着响鼻,喷出的白气在秋日清晨的寒风中迅速消散。

即使隔着数十里,孟津传来的血腥硝烟与尸骸腐烂的臭味依旧清晰。

数万人啊。

数万人命丧孟津啊。

默然一叹,王卷之只觉似做了一场梦。

梦的起点是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一路亡命奔逃,刀光剑影……

短短十数日,一路挣扎求生,爬到了这决定大明国运的孟津战场边缘,更是亲眼目睹大明王朝覆灭前最后的疯狂。

一切……光怪陆离却又像是一场梦。

扫过土岗下方。

近千名疲惫不堪的溃兵,正沉默地行进着,人人带伤,神情麻木。

只有牛三贯、刘黑子、以及那个永远精力过剩的王二,依旧保持着活气,正粗声大气地吆喝着。

队伍中间的孙传庭被亲兵护卫着坐在一辆临时找来的破旧骡车上,裹着件不知从哪里寻来的破斗篷,花白的头发在寒风中微微飘动。

昨夜那番“大逆不道”却又字字诛心的剖析后,孙传庭选择了“苟活”,选择了背弃他一生信奉的“君死臣殉”之道。

这位督师似乎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却仍是他目前最大的依仗,也是最大的麻烦。

一面可以吸引忠义之士的旗帜,也是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视线又落回那支稀稀拉拉的队伍上。

八百七十三人。

这是在孟津抢出来的全部家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是即将席卷天下的滔天巨浪,这点人手着实有点少。

如今已是崇祯十六年十月初。

距离历史上李自成在紫禁城武英殿登基,只剩下六个月。

六个月也不过弹指一挥间的事!

自己能做什么?这八百残兵能变成什么?

时间!他最缺的就是时间!

李自成不会给他时间,多尔衮更不会。

孟津之战与其说是李自成对明军残余力量的最后清剿,不如说是大明王朝覆灭前的丧钟,它也像一块鲜美的诱饵,将关外那头更加凶残的饿狼,正式引入了关内逐鹿的战场。

王卷之深呼一口浊气,缓缓吐出,有些烦躁的心渐渐稳了下来。

不能急!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急!

急则生乱,乱则速亡!

“大乱……怕是要开始了。”

王卷之闻声扭头,书生不知何时已策马来到身旁。

“酸丁说错了,不是大乱要开始,而是这大明真正的末世已经拉开了帷幕。”

王卷之顿了顿,迎着顾正炎望来的目光继续道:

“接下来不再是简单的官贼之争,而是群雄逐鹿,山河破碎的时候。”

顾正炎闻言眼中并无多少惊讶,似乎早已习惯王卷之这种近乎“未卜先知”的笃定:

“壮士打算如何落子?”

王卷之在马鞍上调整了一下坐姿:

“自然是开基业攒本钱了!”

说着,抬起马鞭遥指西方:

“李闯经此一挫,虽损了些皮毛却未伤筋骨。他下一步必是挟孟津余威,整合河南之力强攻潼关,潼关一破,关中再无险可守,西安,便是他囊中之物!”

鞭梢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指向西北:

“而后他必在西安称帝,定国号,封百官!以帝王之姿号令群雄!接着便是挟新帝之威挥师东进,强渡黄河直扑山西!”

顾正炎闻言眉头微蹙:

“可壮士以前说,多铎早已陈兵宣大,阿济格与祖泽润合流后,其兵锋必然直指山西腹地,形成东西夹击之势……李闯此时强攻山西,岂非正撞入建奴布下的口袋?”

“撞进去最好。”

王卷之嗤笑一声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

“李闯强攻潼关占据关中称帝建制,再挥师东渡黄河,这一连串动作至少需要两个月!这两个月,我们可打着孙督师这面大旗,在河南乃至江南招兵买马!”

“而阿济格祖泽润加上多铎,看似三旗联动,实则总兵力不过两万出头,建奴虽悍勇,然山西地域广阔,城池众多,明军虽溃散,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地方卫所、残兵游勇、乃至据堡自守的豪强,岂是那么好啃的?”

话到此,王卷之皱眉继续道:

“虽说两虎相争于我有利,但就怕多尔衮志不在山西全境。”

顾正炎闻言沉默片刻后轻叹:

“壮士的意思是……建奴的目标并非鲸吞全晋,而是占据要隘,封锁通道,为后续大举入寇铺路?”

“正是!”

王卷之赞许地点点头:

“就怕多尔衮趁明廷中枢瘫痪,山西守备空虚,李闯主力西调无暇北顾之机,以阿济格、多铎两部精兵为先锋,闪电攻取大同、朔州、乃至张家口一线!拿下长城内外的关键节点,就等于扼住了宣大走廊的咽喉,彻底掌控了北疆通往中原腹地的门户!”

顿了顿,王卷之目光投向北方:

“如此一来建奴进可随时准备南下牧马,退可固守险关,将整个北疆变成建奴稳固的后方和跳板!我要是多尔衮我便会如此布局。”

书生闻言眉头亦是一皱:

“若是如此京师屏障尽失,怕是……不出一年京师危矣!”

“一年?”

王卷之闻言心中默然一叹,缓缓摇头:

“何须一年,多尔衮既已入局,这盘棋早已不是李闯一人能左右的了,怕是连半年都撑不到啊。”

顾正炎听着这句话,心头微凛,他没有追问王卷之为何如此笃定,朝夕相伴一路杀出重围的经历,早已让他对这位神秘“壮士”那近乎妖孽的预判能力深信不疑。

这份笃定背后,必定有他无法理解,却真实不虚的理由。

书生眼神闪烁,正欲开口询问接下来具体如何行事,却被土岗下方骤然爆发的混乱喧嚣打断:

“妈的!这是要把人往死里饿吗?”

一声怨毒的嘶吼让原本还算平稳行进的队伍突然停滞不前!

一群溃兵推搡着冲到骡车附近,围住了试图维持秩序的牛三贯和王二等人。

为首一人看着骡车上脸色灰败的孙传庭:

“孙大督师,是您的人把俺们招呼过来,说督师大人在此,有吃的有活路,跟着就能保着性命回家……”

说着,他猛地上前一步:

“现在俺们信了您的话,千难万险跟着跑出来,可这都走了几十里路了,米呢?粮呢?说好的粮草在哪?督师大人!您口口声声家国大义,让俺们信您,现在连口吃的都没有,您这是要活活饿死俺们这些替大明流过血的兵卒吗?”

“就是!他娘的米呢!”

“给吃的!没吃的说个屁的收拢残兵!怕不是骗俺们过来当炮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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