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正炎微微蹙眉,目光扫过那牛录章京:
“壮士是想利用此人传递假消息?”
“对!借刀杀人!逼虎跳涧!”
王卷之闻言语速极快:
“阿济格那老乌龟此刻最怕什么?最怕就是李自成知道他那几千镶白旗人马就藏在芦苇荡。”
说着,王卷之挑眉笑道:
“李过被我引进了阿济格的藏兵点,阿济格第一反应必然是疑惑,而今,李自成又派第二波人,那阿济格会如何想?”
老营兵闻言接了话:
“驴日的,要额是阿济格,额一定会想李闯为啥要接二连三地派兵往我这藏兵圈跑?莫非是发现了什么?”
顾正炎听了这话眼中精光一闪,颔首道:
“学生懂了,阿济格不敢赌,李自成第二次派兵,不管是何居心,他必发兵抢先攻击李闯,李闯忙于剿杀秦兵,阿济格此时若攻击只会出其不意。”
“正是如此!”
王卷之拍手笑道:
“我们要做的就是让阿济格尽快发兵,让他的猜疑变成现实!”
说着,他指着地上的牛录章京:
“我们只需用他的身份伪造一封塘骑急报,就说孟津外围塘骑遭大批闯骑伏击,这些闯骑专杀哨探,显然是奔着拔眼睛来的,情况万分危急,请速起大军,先发制人!否则待闯贼合围,悔之晚矣。”
顾正炎闻言眉头直皱:
“壮士,纵使这假信天衣无缝,我等又如何保证它出现在阿济格面前?谁去送?莫非让此人……”
“让他去?那不如送他去归西!”
王卷之冷笑一声:
“老子亲自去送!老子现在就是清军在汉人里的细作。”
此言一出,周围几人均是一惊!
王卷之却一脸淡然: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说着,王卷之将那牛录章京外罩的镶白旗棉甲上衣剥下,抖掉上面的泥土草屑套在身上,又用污泥在脸上、脖子上抹了几道血痕和污渍。
扭身低头看了看,觉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后,弯腰从那牛录章京身上扯下代表身份的铜腰牌塞进怀里。
“王二,给我胳膊上来一刀!”
“啊?”
“砍我,做戏做全套,要见血见肉,要像真被追杀的逃命样。”
说着,王卷之伸出左臂不耐烦催促道:
“赶紧的!磨蹭什么!”
老营兵深吸一口气,眼神一狠,举起腰刀,口中念念有词:
“驴日的你可忍着点,老子这一刀砍不对地方可不准怪人啊,嘿呀——!!”
只见他闭着眼睛抡圆了膀子,那架势不像要划道口子,倒像是要把王卷之整条胳膊给卸下。
王卷之一个激灵侧身向后急退:
“驴日的老阴逼!你他娘的是要砍死老子是吧?!”
王二睁眼嘿嘿干笑两声:
“那啥……刚才有点激动,再来,咱们再来一次,这一次额保准……”
话未说完,顾正炎上前一步:
“壮士,学生下得去手。”
说着,书生从腰间抽出一柄解手刀,直刺王卷之左臂。
这一击又准又狠,不带丝毫犹豫。
“停!”
王卷之看着书生手中那柄停在自己臂前寸许的短刀,又瞥了眼一脸兴奋的老营兵,赶忙摆手:
“算了,我觉得……不一定非要真见血见肉,意思到了就行。”
这俩驴日的一个比一个狠,一个要卸膀子,一个要捅窟窿,真让他们动手,自己这“细作”怕是要变成了“烈士”。
一直盯着王卷之动静的李公公,见此情形只觉三人似在胡闹,终于忍不住站起身:
“王千户,杂家问你为何不趁着李闯尚未分兵搜索,赶紧渡河?”
说着,他指着闭目不言的孙传庭急道:
“王千户,你要知道督师大人还在这儿呢,他老人家万一……万一有个闪失,你担待得起吗?咱家担待得起吗?”
王卷之被李公公这连珠炮似的尖声咆哮喷了一脸唾沫星子,眉头拧成了疙瘩。
看着眼前这个急得跳脚,满脑子只有回京保命的太监,再看看周围茫然看过来的残兵,很想一刀劈了这老阉货。
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解释道:
“公公还请稍安勿躁,督师大人的安危,王某岂敢怠慢?”
“如今这孟津周遭闯贼塘骑密布如蝗,我们这几号人拖着督师如何渡河?王某此计正是要借鞑子搅乱李闯,只要鞑子一动,闯贼必乱,届时处处烽烟,咱们趁乱渡河,方有生路,还能拉拢更多被打散的秦兵弟兄一起……”
话未说完,李公公兰花指几乎戳到王卷之鼻头打断道:
“杂家不管什么鞑子刀子、闯贼乱子,杂家只知道,督师大人的性命重于泰山,此时、此刻、此地,就是天塌下来,你王千户唯一的职分就是护着督师大人,立刻!马上!渡河!回京!”
说着,声音陡然拔高:
“其余诸事一概无须你分心,更不必你自作主张,杂家是钦命监军,督师安危自有杂家考量,你一个千户只需听令行事便是。”
李公公这番话落地,王卷之的脸沉了下来,最后那点耐心已被这高高在上的训斥消磨殆尽。
目光扫过依旧闭目的孙传庭,又落回还在喋喋不休的李公公,随即转头冲着王二轻咳一声。
王二见状,咧开大黄牙“嘿嘿”一笑,接着手一挥,一旁的牛三贯刘黑子二人无声站到了李公公左右。
“你们……你们这是做甚……”
李公公惊愕地扭头,对上王二那张憨厚中透着狠厉的笑脸:
“公公还请这边来,莫要惊扰了督师静养。”
“放肆!大胆!杂家是司礼监随堂……”
坐在孙传庭身边的秦拱明见此情形猛地站起身:
“王卷之你想干什么?”
话音未落,一直闭目养神的孙传庭,终于缓缓开了口:
“王千户……李公公毕竟是司礼监的人。”
这话意味不明而喻,司礼监,皇帝近侍,代表的是天子颜面。
王卷之闻言却只是点了点头,声音平淡无波:
“我知道。”
说完这三个字,转身不再看身后纷扰,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抓住缰绳刚要喊“驾”,书生已策马来到身侧:
“壮士此去,龙潭虎穴。学生还想着日后要看壮士逐鹿天下,开万世太平,可不想壮士折在这半途之上,学生觉得还是跟着壮士同行安心些。”
王卷之闻言扭头啐了一口:
“他妈的,读书人嘴里就是吐不出半句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