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呼!爷爷出来啦!”
王卷之骑着战马撞开最后一片芦苇墙,眼前豁然开朗!
夕阳余晖刺破厚重的云层,空气中夹杂着自由的气息扑面而来,尽管身后依旧被马蹄声和追兵的咆哮所威胁,王卷之却贪婪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
他一勒缰绳,拨转马头,朝着芦苇荡大吼一声:
“李过你可要撑住了,你老叔李闯王正带着千军万马杀过来救你!一定要撑住啊——!”
“驾!驾!”
马鞭一甩,王卷之控马疾驰,快速追上顾正炎等人,一行人合兵一处,死命朝着西方狂奔。
“酸丁!再快点!鞑子快冲出芦苇荡了!”
“壮士,你真确定李自成会为了一个李过不惜调动大军分兵救援?”
顾正炎一边控马疾驰,一边侧头看向王卷之:
“如今李闯麾下三万闯骑主力,皆在孟津围剿秦军残部,力求彻底解决心腹大患。此时若分兵北上与阿济格决战无异于自断一臂,极可能打乱甚至破坏李闯剿杀秦兵的全盘计划。李自成会为一个陷阵的侄子冒如此大的风险吗?”
王卷之脸上的狂笑闻言敛去几分:
“李过是他亲侄,更是他麾下大将‘一只虎’,他李自成若见死不救,或救之不及导致李过身死,闯营军心必然动摇!这险他不得不冒!这兵他必须分!”
说着他望向北方的孟津渡口,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那些秦兵溃卒可是咱们日后立足的本钱,他若不分兵,若真把秦兵一口吃干抹净了,老子还拿什么玩?拿什么跟多尔衮斗?”
顾正炎闻言默然片刻,随即叹道:
“壮士此计固然高明,只是……那秦兵溃卒,终究是秦兵!”
说话间,他刻意加重了“秦兵”二字:
“壮士须知孙督师还在,其人刚烈忠义名满天下,更是秦军主帅。那些溃散的士卒无论散落何方,其心其念只怕终究向孙!”
“壮士辛苦招揽人手汇聚人心,学生只怕会替他人做了嫁衣,若孙督师在孟津复振,其志若在,只需振臂一呼……”
顾正炎没有再说下去,未尽之话两人皆知。
孙传庭若站稳脚跟重新掌控局面,以其威望,那些被王卷之收拢的秦兵,恐怕会瞬间心向旧主。
届时,手握溃兵和大义名分的孙传庭,还会容得下你这个身份不明的王卷之吗?
这柄你亲自打造的刀,可能下一秒就会调转刀口杀了你。
冷风呼在脸上,王卷之望向远方迷蒙一片藏着无尽风暴的原野,没有立刻回答。
周围只剩下战马的奔腾和风吹过衰草的呼啸。
过了几息,王卷之咧嘴一笑,那笑很像一个赌徒:
“我信他。”
“信他?”
顾正炎在马背上侧目,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
“你信他什么?你不过是在死人堆里把他刨了出来,给他裹了几口伤药,说了几句豪言壮语,你与他相识满打满算还不到一天,你信什么?信人性还是人心?”
“尤其是他孙传庭这等位极人臣,心高气傲又背负着国仇家恨的督师。你凭什么信他?难道就凭你这股盲目的自信嘛?”
不待王卷之说话,书生快速又道:
“你入行伍几时?见过几朝兴亡?那孙传庭十六岁中进士,二十七岁为官山西,任内剿匪安民政绩卓著,十年后升任顺天巡抚,提督雁门等关,在任上整军经武,数次击溃入寇的建虏,何等意气风发?”
“即便后来受杨嗣昌排挤下狱,在狱中也未曾消沉,哪怕后来蛰伏三载,但朝廷一道旨意,便又拖着病体督师陕西,与闯贼周旋至今,壮士居然会觉得他会死心?呵!”
王卷之任由顾正炎的质疑劈头盖脸砸来,待其说完,摇了摇头冷静道:
“书生,你说得对,他前半生,确实风光无限,忠心可昭日月。可那又如何?”
说着他抬起马鞭,遥遥指向东北京城的方向:
“可你看看他现在像什么?堂堂督师像不像一条疯狂逃命的丧家之犬?”
“九月初五北京来的红旗催战令抵达潼关时,他孙传庭手里还有多少可战之兵?多少粮草?他难道不知道强令出击是死路一条吗?可他敢违抗圣命吗?”
“孙传庭因粮饷不足焦头烂额时,朝廷在做什么?是调兵遣将还是拨付粮草?”
“那狗朝廷只是在不断下旨责问他为何畏敌不进,为何劳师糜饷。”
话到此,王卷之默然一叹:
“你可知柿园大战后,兵部侍郎张凤翔弹劾孙传庭轻敌寡谋,致使大败!这本来没什么,败军之将遭弹劾是常事,可崇祯是怎么做的?”
“陛下令诸臣廷议……”
“那他妈是廷议吗?”
王卷之闻言冷笑一声:
“那他妈是公审,崇祯坐在龙椅上,冷眼看着他的臣子们把一个曾经被他倚为国之柱石的督师,当众踩进泥里,非但不为其分辩半句,反而下旨说什么送朕入太庙者唯孙传庭。”
“送朕入太庙……”
顾正炎喃喃重复了一遍,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这一句看似鼓励,实则为催命的箴言。
翻译过来就是,你孙传庭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把这条命卖干净,好换我崇祯日后在太庙有个牌位。
你必须赢,不许败!
败了就是辜负圣恩,万死难辞其咎!
“呼!”
王卷之呼出一口浊气顿了顿,望向远方那片依旧战火阴霾的天空:
“酸丁,换做是你经历了这一切,还会对那个坐在紫禁城里的皇帝,对早已烂透了的朝廷还会抱有任何希望吗?你还会觉得自己能挽狂澜于既倒吗?”
说着,王卷之的声音渐渐低沉:
“孙传庭不是傻子,更不是圣人。他比谁都清楚现在的局面,就算他此刻回到潼关,也无力回天。朝廷不会再信任他,不会再给他兵权粮饷,只会把他当成替罪羊,推出去平息朝野的怒火!甚至可能直接赐他一死,以谢天下!”
冷风吹过,顾正炎久久无语,他何尝不谙熟庙堂人心的幽暗。
只是之前未曾像王卷之这般,将孙传庭内心的绝望剥离得如此赤裸裸,如此残酷。
王卷之看着顾正炎的表情,知道自己的话触动了他:
“如今我给了他一个希望,我能带着他的兵活下去,甚至有朝一日带着他的兵向所有敌人复仇,他孙传庭只要还有一丝血性,只要还对那些死去的袍泽怀有愧疚,他就不会,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对我起异心。”
“所以,我信他!”
顾正炎闻言望向孟津:
“那以后呢?”
“以后?”
王卷之眉梢一挑:
“以后那就各凭本事了!”
说着,他挥鞭指向孟津渡口,迎着冷风吼道:
“驾!去孟津!晚了汤都喝不上热乎的!”
战马嘶鸣,一行人再次加速冲进昏沉的天色和未知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