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南生嘴角微扬,压低声音道:
“周掌柜果然爽快。不过……这文书可否让我再看一眼?”
周仁闻言大喜,连忙将文书双手奉上。
“陈主事尽管看!”
医馆众人见状,脸上期待的神色渐渐凝固。
陈南生在医馆给人留下的印象不错,但眼下其却和自家的死对头南山药局走得甚近,和其掌柜周仁相谈甚欢。
种种行径,难免让人议论,而其中几个老药工更是摇头叹息。
“原以为赶走王大,医馆就有救了,没想到又来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周仁。”
“这世道,哪有什么青天大老爷,我看我们还是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吧。”
“别这么说,现在陈南生已经有郡上的关系,说不定他能有什么办法。”
陈南生接过文书,在众人面前缓声念道:
“乡里康健之基至重……”
他每念一句,众人的心就沉一分。
当念到“三日后特派南山药局接手三全医馆”时,包括小豆子在内的几个药童早已红了眼眶。
张顺强忍怒气,拍了拍身旁伙计的肩膀。
“官府文书,我们……我们只能认了。”
周仁见状,得意地捋了捋胡须,谄媚道:
“陈主事,既然文书您看了,也验了真伪,不如今日就让我们先进去熟悉熟悉,也好早做准备。”
“你当我们是贼吗!多待几天还能偷馆上的东西不成?”
一个老药工忍不住怒喝。
周仁面露不屑,但还是假意笑道:
“误会误会!只是例行查看……”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议论声此起彼伏。
陈南生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周仁见状更加得意,转身就要招呼伙计进门。
“周掌柜,且慢。”
陈南生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
周仁一愣,疑惑道:
“陈主事还有何吩咐?”
陈南生缓缓摇头,面露惋惜道:
“你说这事……恐怕我是帮不了你了。”
话音未落,只听“刺啦”一声!
那记载着医馆交接的官府文书竟在陈南生手中一分为二,再分为四,直至碎成小块。
他掌心微震,碎纸顿时化作飞灰,随风飘散。
“你!!!”
周仁瞪大眼睛,脸色瞬间煞白。
除了周仁,在场的众人也是目瞪口呆。
张顺一把地拉住陈南生,神情紧张道: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这可是官府文书,你这么整官府是要找你麻烦的……”
周仁脸色铁青,没带好气地问道:
“陈主事这是何意!?”
“我这意思还不够明显么?”
陈南生负手而立,直视着周仁,冷冷道:
“你,还有你的人,今天进不了,明天进不了,以后也进不了。”
周仁怒极反笑。
“好!好得很!陈主事莫不是以为当了个猎户主事,就能为所欲为?我这文书可是县衙盖印的,你这是当众撕毁公文,是藐视侮辱衙门!”
听此话语,陈南生当即反问:
“销了废纸一张,也是侮辱衙门?”
“陈主事好大的口气,堂堂的官府公文,到你这就成了废纸,可笑!”
“周掌柜不要言之过急。”
陈南生冷笑一声,随即从袖中取出一卷锦帛。
“我这也有一份文书,还请周掌柜过目后,再做定论。”
“你也有?”
周仁虽不相信,但还是伸手接过锦帛。
锦帛展开,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却盖着鲜红的郡守大印。
“三全医馆即日归陈南生管理,不得有误。”
见此消息,周仁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两步。
“这……这怎么可能!?”
“周掌柜若是不信,大可去郡上查证。”
周仁盯着锦帛上的郡守大印,喉结上下滚动。
那鲜红的印泥,锦帛的质感,无一不在告诉他这是真的。
见此情形,他额角的冷汗瞬间直下!
“怎么会……”
周仁在心里咆哮:
“这才几个月不见,这小子怎么就在郡上有了这等关系!?完了完了,要是再闹下去,别说医馆拿不到,怕是连我的南山药局都要……”
他赶紧掏出手帕,哆哆嗦嗦地擦着额头冷汗,答复道:
“是、是真的……陈主事这份文书自然是真的……”
陈南生似笑非笑,再次发问。
“那周掌柜说说,你那份公文,是不是废纸一张?”
周仁的汗更多了。
此时他的手帕早已湿透了,他又赶忙从袖子里摸出一块新的,继续擦拭道:
“是废纸,当然是废纸……”
“而且……”
陈南生突然压低声音,冷声说道:
“你这公文,只怕是停留在县上,根本没报到郡上吧?”
这话一出,宛如一记重锤,砸得周仁膝盖一软,差点当场跪在地上。
他确实为了早日拿下医馆,在叔伯说“还要等郡上批复“时,就迫不及待地拿着县里的批文来耀武扬威了。
本以为双管齐下万无一失,谁知道半路杀出个陈南生……
周仁在心里哀嚎:
“我怎么就跟王大那个蠢货一样,都被这小子截了胡!”
“周掌柜?”
陈南生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周仁一个激灵,结结巴巴道:
“陈主事,我、我再去核实一下……”
说完,他转身就要跑,却因为腿软差点栽倒。
幸好几个伙计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掌柜的!”
“快、快走……”
周仁的声音发颤,赶忙带着一行人灰溜溜地逃走,活像一群被打湿羽毛的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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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沉,陈南生独自坐在医馆的屋顶上,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
微风拂过他的发梢,带来久违的宁静。
数月前,他还是个为妹妹药钱发愁的采药杂役,如今,他已是郡上的猎户主事,县上医馆的掌柜。
在旁人眼里,这已是常人一辈子都走不完的路。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不过是他修行路上的一个再小不过的插曲。
如今他已经跟张顺说明自己会远行一阵,医馆的上下就全交由他打理。
自草莽山寻得雨澜花起,他便日日如履薄冰,步步为营。
直至今日他于着房顶之上看着夕阳,才前所未有地感到放松。
他舒展身体,缓缓躺于瓦片之上,遥望着漫天的霞光。
就这看着看着……
他竟然沉沉地睡了过去。
暮色渐沉,夕阳的余晖漫过青瓦,一寸寸下移,最终映照在那方崭新的槐木招牌上。
金漆新书的“青川医馆”四个大字在落日余晖中熠熠生辉,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流光,正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