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茫然无措的说道:“难道我就眼睁睁的看着家国覆灭、致使我国破家亡的罪魁祸首存在吗?”
樊牧耸了耸肩膀,他知道这是“封建时代”的人无法泯灭的一个问题——即,家国覆灭之后要不要复仇。
或者说,不是封建时代无法绕过去的问题,是人类时代、只要有家国、族群存在,就无法绕过去的问题,因为这是人类诞生之初就出现的“秩序”问题。
这个问题有解吗?
没有解。
“没有啊,你当然可以复仇,也当然不必看着致使你家国覆灭的罪魁祸首存在,可是子房啊,你真的觉着秦皇是覆灭韩的罪魁祸首吗?”
张良皱眉:“难道不是吗?”
樊牧一笑:“当然不是。”
“在我看来,致使韩覆灭的罪魁祸首有三个。”‘
“其一,韩王。”
他看着张良说道:“你不得不承认,有韩王这样的存在,韩早晚都是会覆灭的,只是看最后的胜利者是谁而已,无论是秦国还是其他的国家。”
“韩王才是导致韩覆灭的最大原因,他昏庸无能,且重用奸佞。”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当初的韩非子与你的关系不错?”
张良微微点头道:“的确如此。”
韩非乃是他的好友。
樊牧者才是看着张良说道:“在你看来,若是韩王接纳了韩非子的劝诫,变法图强,韩能够避免最后覆灭的结局吗?”
张良犹豫了半天,最终才长叹一声说道:“不能。”
樊牧这才是点头:“是的,不能。”
“因为韩已经落后其他的国家太多了,在历史的尘埃之中,韩王昏庸无能退步忍让、割让土地太多,导致韩根本没有可能获得最终的胜利。”
“所以历代的韩王都是韩最后覆灭的罪魁祸首。”
张良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的确如此。
樊牧看着张良,继续说道:“韩覆灭的第二个罪魁祸首——你张家、以及韩地的诸多贵族。”
说到这里,樊牧的嘴角更是带着些许嘲讽的笑容。
“张良,当初韩还存在的时候,你们这些贵族以剥削黔首为乐,韩地黔首甚至已经没有偶粮食可以果腹了,但你们却仍旧可以纵情享乐,大肆奢靡。”
“你看看这天下,韩地的百姓有想要跟着你们谋逆的吗?”
“所有跟着你们谋逆的人,要么是当初的贵族,要么是那些贵族的私兵,没有任何一个韩地的黔首站出来说,我心中是有故国的,我想要光复我的故国。”
“因为他们根本无所谓自己到底是哪一个国家的人。”
“他们想要的只是活下去.....仅此而已。”
“张良啊,若是当初你们善待韩地的黔首,韩地的黔首会连反抗都没有,就接纳秦的统治吗?”
他看着张良反问道:“你信不信,若是当初覆灭的是秦国,秦地的老秦人们会奋起而战,哪怕是全国上下玉碎,也不让你们韩得逞?”
张良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会发生这样子的事情吗?会的。
他了解秦国的老秦人。
“可.....可秦国的律法同样严苛,贵族同样剥削,为何老秦人们愿意为秦国而战呢?”
樊牧看着张良问道:“秦国的军伍之中,有许多人是从一介寻常的黔首而缓慢的升上来的,最后甚至能够做到秦爵位的第十二层次。”
“哪怕是现如今,秦的朝堂之上也有许多往昔是寻常黔首的人。”
“在秦征战的路途中,有许多人是他国而来的寻常小民,比如现在秦国的廷尉、权倾朝野的李斯,他在最开始便是一个寻常的黔首,身上甚至没有爵位,并不是什么贵族。”
“可他当初便能够上书“谏逐客书”,而秦王还真的听从了这个劝谏。”
樊牧看着张良说道:“秦王一来重用贤能,愿意放下自己的身段去不拘一格的任用贤才,亲贤才远小人,不任人唯亲。”
“二来,秦国的寻常黔首们有上升渠道,他们可以看到自己的光明未来。”
“所以老秦人们才愿意为了秦国而战。”
“韩呢?”
“子房,在韩还在的时候,在你的父亲还是韩相的时候,韩的朝堂上有多少人是寻常黔首呢?”
有多少人是寻常黔首?
张良陷入了回忆当中,却想不到任何一个人。
因为....根本没有这样子的人存在。
樊牧看着张良再次问道:“就不说朝堂之上了,那些士卒中,能够统帅一军、甚至有身份地位的将军,有哪一个是寻常黔首,而非是贵族呢?”
“有这样子的人吗?”
他摇头道:“没有。”
“当初的韩也好,魏也好,乃至于其他的六国也好,他们的统帅全都是贵族出身,即便是中层的军伍决策者,校尉也好、伍长也好,全都是小贵族出身。”
“他们的贵族是世代传承下来的,而非是立功得来的。”
“子房啊。”
“这样的一个腐朽落寞的国家,怎么可能会有黔首愿意真的为他奋不顾身呢?”
张良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而樊牧还在继续:“至于第三个罪魁祸首吗......”
樊牧笑了笑:“便是韩王室本身。”
他略带着些许玩味的说道:“子房,你还记得韩王室是怎么来的吗?”
张良一愣,樊牧却是紧接着说道:“当初三家分晋的旧事,你不会已经忘记了吧?”
“韩本来就是因为瓜分了晋国而诞生的,他的诞生便带着血腥和肮脏,若是你说想要复兴自己的国家,那么当初的晋国之人又该如何想呢?”
“他们难道不想要去复兴自己的国家吗?”
樊牧坐在那里,静静的看着张良,一双眸子中带着平和之色。
“子房啊。”
“所谓家国覆灭之仇,并非是掩耳盗铃的借口。”
“那都是贵族们争权夺利的表皮罢了。”
“可真正为之受苦的,只有寻常不过的黔首,他们经历了百年的战乱,好不容易来到了一个统一的时候。”
“可因为贵族们的权力争夺,他们又要再次付出生命的代价。”
“黔首...何其无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