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元沉吟片刻,道:“末将观此人言辞恳切,神情激愤,不似作伪。其兄陈东,乃太学领袖,素有刚直之名,想来家风如此。他所言黄、汪二人图谋南迁之事,我等在军中亦有所耳闻,只是未曾想到已到如此地步。若其所言属实,此二人确是国之巨蠹,不得不除!”
“只是,”解元话锋一转,“他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心机与胆魄,着实令人刮目相看。他今日此举,究竟是单纯的忠君爱国,还是背后受了何人指使?亦或是想借我等之力,达成他不可告人的目的?此子,不得不防。”
“善长,你说的有理。此子年纪轻轻,心思却深沉如海。他今日所为,看似一腔热血,实则步步为营。他想借韩某的刀,去挥向黄、汪二人。”
韩世忠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不过,这把刀,某家愿意借!不管他背后有何玄机,是神是鬼!他所言之事,却与某不谋而合!黄、汪那两个老匹夫,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尸位素餐,误国误民!只要能除了那两个祸国殃民的东西,便是被人当枪使,又何妨?只是……”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小子以为某是傻子吗?派人盯紧他,某倒要看看,他除了黄汪二人,还想从某这里得到什么。若他真有报国之心,某不吝提携;若他包藏祸心,哼,某的刀,可不止会杀国贼!”
他拿起刚刚草拟的奏疏:“这份奏疏,你即刻誊写数份,派最得力的亲信。一人双马,星夜送往王渊、刘光世处等处!告诉他们,国难当头,金虏压境,我等武将,守土保民,责无旁贷!王都统(王渊)与我有旧,料会响应;刘光世那厮虽有些首鼠两端,但大节上想来不敢糊涂……张俊,正是需要功绩之时,某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胆魄!”
解元心中一凛,他深知韩世忠的脾性,说一不二,当即躬身领命而去。
韩世忠独自站在帐中,久久不语。
仿佛看到宗泽老将军在开封城头浴血奋战的身影,又仿佛听到远方传来金人的马蹄声。
他握紧了拳头,喃喃自语:“宗老将军……是你的人吗?还是……这乱世之中,又出了一个不世出的奇才?若真是后者,便更有意思了!”
与此同时,应天府。
秋风萧瑟,官道两旁的树木叶已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陈南快马加鞭,在城门落锁前回到了这座风雨飘摇的临时都城。
他没有片刻耽搁,径直来到宰相黄潜善的府邸求见。
黄府门前车马稀疏,却透着一股戒备森严的气息。
陈南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府门前的仆役,上前递上自己的名刺。
那门房验过名刺,倒也没有怠慢,只是神色间带着几分例行公事的冷淡,转身入内通报。
穿过几重戒备森严的庭院,被引至一处偏厅。
他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喝了两口早已凉透的茶水,才被那管事再次引着,来到黄潜善的书房。
黄潜善正端坐于太师椅上,手捧一卷书,神态悠闲。
“相爷,”陈南一进门,便垂首躬身,“下官……下官在韩统制营中,听闻一些……一些对朝廷,对相爷不利的言论,心中实在不安,特来禀报。”
黄潜善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卷,抬了抬眼皮,不咸不淡地瞥了陈南一眼,慢条斯理地问道:“哦?说来听听。韩世忠那厮,又在嚼什么舌根?”
陈南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黄潜善的反应,见他似乎并不意外,心下稍定。
他故作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才继续说道:“韩统制……他,他似对朝廷坚守应天府的决心有所怀疑,言语之间……颇有怨怼。”
他抱怨朝廷畏敌如虎,不敢与金人决战,只知一味退让,辜负了将士们的一片忠心。
他还说……说若朝廷再无作为,任由‘某些人’当道,他便要效仿古之忠臣,自行率部北上杀敌,以报国恩,绝不与那些主张‘南逃’之人同流合污!下官愚钝,不敢妄议,但此事若传扬开去,恐于相爷声名不利,亦恐寒了前方将士之心,故而斗胆回禀。”
黄潜善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却没有立刻表态,唇边那点若有若无的弧度反而加深了几分,他捻着自己保养得宜的山羊须,似笑非笑地看着陈南。
“哦?韩世忠竟敢如此非议朝廷,非议本相?这话,是你亲耳听见,还是道听途说?军中传言,三人成虎,你可莫要被人当枪使了。”
陈南心中一凛,暗道这老狐狸果然不好糊弄,连忙垂首,声音更显惶恐。
“相爷明鉴,下官……下官确是亲耳听闻。韩统制酒后失言,与几位偏将抱怨,下官当时恰在帐外候命,无意中听得只言片语,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相爷!”
他刻意强调“酒后失言”和“只言片语”,既增加了可信度,又为自己留了余地。
陈南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言辞,又补充道。
“下官窃以为,若任由此等言论滋长,恐动摇军心,更怕……更怕有心怀不轨之徒,借机生事,危及社稷。故而下官思虑再三,纵有越级之嫌,亦不敢不报于相爷!”
黄潜善这才哼了一声,面露不屑。
“哼,酒后狂言罢了!一介武夫,不知天高地厚,深浅利害!他以为打仗是逞匹夫之勇,凭着一腔血气就能成功的吗?愚不可及!”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在陈南身上,带着审视与一丝赞许。
“不过,他既有此心,倒也并非全然无用。陈南,你此番能察觉此事并及时回禀,不为韩世忠所蒙蔽。这份‘识时务’,老夫记下了。至于忠心与否,日后便知。”
随后话锋一转。
“那你以为,对韩世忠这等骄将,当如何处置才好?是安抚,还是敲打?”
“下官愚钝,不敢妄议军国大事,但窃以为韩统制虽言语有失,其忠勇尚可嘉,或可加以安抚,使其为朝廷效死力……”
黄潜善听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安抚?哼,有些人的野心,是安抚不住的。你且退下吧,此事老夫自有计较。”
未带陈南回话,突然又道,“你既听到了这些,依你看,他这番狂言,军中附和者多吗?还是仅仅是他一人酒后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