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必破!
此言一出,满殿死寂。
赵霈惊恐地抬起头,赵构的身体也为之一震,他死死盯着陈南,似乎在等待一个解释,又似乎在等待一个判决。
陈南直视着皇帝,眼神中没有丝毫指责,反而带着一种深刻的理解和悲悯。
“官家,臣知道您在怕什么。”陈南的声音放缓,却字字诛心,“您怕的,不是金人的铁蹄,而是这满朝文武的‘人心’!他们嘴上喊着‘尽力’,心里想的却是退路。
他们怕担责,怕得罪人,怕拼光了家底。所以他们只会敷衍,只会拖延,他们会用无数个‘不能’、‘不行’来告诉您,守城只是个笑话。他们,在等着您先说‘放弃’!”
这番话,如同利剑,剖开了赵构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孤独。
他环视着殿下战战兢兢的赵霈,再看看眼前眼神清亮,仿佛能看透一切的陈南,只觉得后者才是唯一能与自己并肩作战之人。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共鸣与理解,仿佛陈南就是他内心深处那个不甘屈服的自己。
“那……那该如何是好?”
赵构的声音都在发颤,但眼中却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破局,需用雷霆手段!立信,需有不世之功!”
陈南终于抛出了他的杀手锏。
他深知,要扭转乾坤,必须请出真正的定海神针。
他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赵构,声音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信念。
“官家,臣斗胆,请您立刻征召一人!”
“哦?何人?”
“德安府代理知府,陈规!”
“陈规?”赵构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个名字,似乎有些模糊。
陈南立刻上前,声音中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激动与笃定。
“正是陈规!官家,靖康期间,金军围攻德安,城中仅有数千军民,粮草匮乏,援军无望!
可陈规以一介文官之身,奇思妙想,他命百姓削竹为筒,内填火药、毒物,更以粪便混杂其中,金人攻城,便以火点燃,竹筒中之物喷射而出,火光冲天,毒烟弥漫,臭气熏天!
金军被烧得焦头烂额,被熏得涕泗横流,德安一战,金人对这‘竹筒火’闻风丧胆,自此再不敢轻犯!论守城之能,放眼大宋,无人能出其右!若能得此人前来主持应天府防御,则应天府固若金汤,指日可待!”
这番话,如同一道光,瞬间照亮了赵构阴郁的心。
坚守!以文官之身大破金军!竹筒喷火!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简直就是他梦寐以求的!
一个活生生的、能创造奇迹的榜样,就在眼前!
“好!好一个陈规!”
赵构猛地一拍御案,从龙椅上霍然站起身来,方才的疲惫与不安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找到主心骨的狂喜与兴奋。
“传朕旨意!立刻!八百里加急,征召陈规为应天府兵马钤辖,兼提举城池防务!命他即刻上任,不得有误!”
他又转向陈南,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任与倚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陈南,朕准你所请!自今日起,你便为协理防务使!朕要你,在陈规到来之前,给朕把这应天府的架子搭起来!朕要看到,全城军民,都动起来!”
“臣,遵旨!”
陈南跪地领命,心中一块巨石轰然落地。
~~
消息如风一般传遍了应天府。
起初,当官府张贴告示,征调民夫修筑城墙时,百姓们的反应是麻木和讥诮的,甚至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悲凉。
“修?修给谁看?还不是等金人一到,当官的就先跑了?”一个扛着锄头的汉子对同伴低语。
“就是,白费力气。咱们还是多想想,到时候往哪儿逃吧。”另一个汉子附和道。
工地上,气氛沉闷,民夫们磨磨洋工,兵士们也无精打采。
每个人心里都装着一个“逃”字,没有人相信这座城能守住,更没有人相信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会与他们共存亡。
改变并非一蹴而就。
这日午后,一声令人牙酸的“咯吱”巨响,打破了工地的死寂。
一段刚刚修补的墙体,在众目睽睽之下轰然塌方!
烟尘弥漫中,几名民夫被埋在了土石之下,惨叫声、惊呼声响成一片。
监工的军官脸色煞白,手足无措,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还愣着干什么!救人!”
一声暴喝传来,如同平地惊雷。
众人回头,只见那个连日来在工地巡视、衣衫朴素的陈大人,竟第一个甩掉官帽,脱下外袍,露出里面灰扑扑的青布短衫,直接冲进了尚未稳定的塌方区!
“大人!危险!”亲兵惊呼着要去拉他。
“让开!”陈南双目赤红,顾不得亲兵阻拦,他徒手就去搬一块尖锐的石板,手掌瞬间被划破,鲜血直流,染红了泥土。
他却浑然不觉,嘶吼道:“多耽搁一息,底下的人就多一分危险!都是爹生娘养的,都给老子动起来!”
他的行动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醒了麻木的众人。
兵士们、民夫们,看着那个浑身泥土、满手鲜血的年轻官员,看着他那双燃烧着怒火与焦急的眼睛,心中某个地方,仿佛被狠狠地触动了。
他们不再迟疑,不再冷眼旁观,呐喊着冲上前,刨土的刨土,抬石的抬石,每个人都拼尽了全力。
半个时辰后,被埋的民夫被全部救出,虽有受伤,但万幸无人丧命。
陈南累得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汗水与泥土混杂,将他整个人都浸透了。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工匠,颤巍巍地端来一碗水,递到他面前,嘴唇嗫嚫着,眼中含着热泪。
“大人……您……您这是何苦?”
陈南接过碗一饮而尽,抹了把脸上的泥汗,看着老工匠,也看着围拢过来的所有军民,他的声音沙哑,却无比清晰,每一个字都敲击在人们的心弦上。
“老丈,我问你,这应天府里,有你的家吗?”
“有。”老工匠用力点头。
“有你的儿孙吗?”
“有。”
陈南环视一圈,目光扫过每一张被尘土覆盖的脸庞。
“你们呢?你们的家,你们的妻儿老小,是不是也都在这座城里?!”
人群中响起一片低沉而坚定的回应。
“那就不是我何苦,是我们大家,已经没有退路!”
陈南猛地站起身,他指向远方,指向那条被淤泥堵塞的护城河,指向那些摇摇欲坠的城墙。
“跑?往哪跑?!金人来了,跑掉的官老爷还是官老爷,咱们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官家不跑了,他把命留在了这里!现在,我陈南,把命也押在这里!
我只问你们一句,你们的命,是要捏在自己手里,拼死一搏,还是交出去,任人宰割?!”
人群死一般的寂静,但这一次,寂静中不再是麻木,而是沉思与挣扎。
陈南深吸一口气,抛出最后的重磅消息,语气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振奋。
“那位在德安府用竹筒喷火,打得金狗哭爹喊娘的神将——陈规,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人家能守,我们凭什么不能守?!现在,我们多流一滴汗,战时就少流一捧血!城墙多高一寸,家里的妻儿就多一分安稳!”
“你们,愿不愿意,跟我一起,把这座城,筑成一道铁壁,把我们的命,牢牢攥在自己手里?!”
“愿意!”
不知是谁,第一个吼出了声,声音带着压抑已久的愤懑与决心。
随即,山呼海啸般的回应炸响在工地上空,声震四野。
“愿意!”
“我等愿意!”
“誓死守城!”
老工匠看着陈南年轻而坚毅的脸,浑浊的眼中,燃起了久违的火光,那是希望的光,更是血性与尊严的光。
他转身拿起锤子,对着身边的人吼道:“还他娘的愣着干什么!干活!让金狗看看,咱们应天府的汉子,骨头有多硬!”
工地上,号子声冲天而起,不再是敷衍的呻吟,而是一曲挣扎求生的战歌,一曲誓死捍卫家园的悲壮乐章。
陈南站在初具雏形的城楼上,望着下方热火朝天的景象,秋风吹过,带着寒意,却吹不散他心中的灼热。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但至少,那颗名为“希望”的种子,已经被他亲手种下。
它正在这座危城的废墟之上,在千万颗绝望的心中,悄然生根,发芽,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蓬勃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