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南的目光穿过重重宫阙,投向应天府那斑驳低矮的城墙,心头沉重如铁。
他太清楚了,历史的车轮一旦碾过,留下的只有废墟与白骨。
要让年轻帝王能够坚守信心。
要守住这座城,绝非修修补补就能了事。
要让整个应天府都动起来,要让成千上万的军民都参与进来,将这座城池的命运,与皇帝的颜面、与所有人的身家性命都捆绑在一起。
他的脑海中,一个清晰的计划正在飞速成型。
他需要一个切入点,一个能让他名正言顺地插手城防,将自己的意志贯彻下去的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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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部侍郎赵霈正领着几名官员,愁眉苦脸地从偏殿走出来。
他们手中捧着应天府的城防图舆,围在一起,指指点点,唉声叹气。
那图上描绘的不是城墙,而是即将压垮他们的千斤重担。
“大人,这……这如何是好?”一名郎中指着图上的一段城墙,声音里满是绝望,“此处墙体,皆是旧砖,内里夯土早已松动,莫说抵挡金人的冲车,便是一场大雨,都可能塌方啊!”
“还有这护城河,”另一名主事哭丧着脸,“淤泥深可及膝,早已失了天险之用。要疏浚,谈何容易?如今城中民夫多有逃散,军士们又要备战,哪里来的人手?”
工部侍郎赵霈,一个年过五旬、循规蹈矩的老臣,听着属下的抱怨,本就皱纹深刻的脸庞更是拧成了一团苦瓜。
他长叹一声,用袖子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珠,语气敷衍得连自己都听得出来。
“圣意已决,我等为人臣子,也只能……也只能尽力而为了。先将各处缺口统计上来,再上奏官家,请求拨发钱粮,招募民夫吧。”
他嘴上说着“尽力而为”,心中却早已认定这是徒劳。
在这些官僚看来,守城不过是官家一时头脑发热的意气之举,他们要做的,也只是摆出个“勉为其难”的姿态,向上峰有个交代罢了。
他们打心底里不相信这座城能守住,更不愿为此耗费心力,得罪那些日后可能还要仰仗的权贵。
“尽力而为?”一个清朗而坚定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不容置喙的锋芒,“赵大人,诸位大人!金人的兵锋可不会因为我等一句‘尽力而为’就停下脚步!官家的决心,更不是让诸位拿来敷衍塞责的!”
众人愕然回头,只见枢密院那个新晋的副都承旨陈南,不知何时已站在他们身后。
他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洞穿他们内心的怠惰与怯懦。
赵霈脸色一沉,这年轻人,他当然认得。
正是此人,在朝堂上舌战群臣,力排众议,逼得官家做出留守应天府的决定。
在他看来,陈南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靠着一张利口博取圣心,却将所有人都拖入了火坑。
“陈承旨,”赵霈的语气带着一丝官场前辈的傲慢和不屑,他捋了捋胡须,试图摆出长者的姿态,“城防工事,乃我工部之职。我等如何行事,自有章法,不劳枢密院费心。你年纪轻轻,骤登高位,更应谨言慎行,莫要过界了。”
这是赤裸裸的敲打和排挤,言下之意便是:小子,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工部官员们也纷纷露出看好戏的神情,他们不信,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还能指挥得动他们这些官场老油条。
陈南却笑了。
“赵大人,你错了。第一,如今是战时,城防即军务,枢密院过问,天经地义。第二——”
他上前一步,目光如电,直视赵霈,声音陡然提高。
“我不是在与你商议,而是在提醒你!官家任命我为‘军情参议’,特许过问一切与军防战备相关之事,便是要我这把剑,斩断一切迟滞、推诿、贻误战机之举!
赵侍郎,你觉得你工部的‘章法’,比官家的圣意还大吗?比这应天府数十万军民的性命还重要吗?!”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赵霈被他一番话噎得满脸通红,气得胡子都在发抖,指着陈南的手指微微颤抖。
“强词夺理?”
陈南不怒反笑,向前又逼近半步,直到几乎与赵霈鼻尖相对,声音却压得更低,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那便请赵侍郎告诉下官,何为道理?是金人兵临城下,您还在墨守成规的‘章法’?还是城破人亡,您再向官家呈上一份‘尽力而为’的奏疏?!”
他猛地转身,步伐坚定,竟真的朝着垂拱殿方向而去。
“官家此刻就在垂拱殿,赵大人若觉得下官有何不妥,大可随我前去,请官家降旨,将我这‘军情参议’的职衔革了!我倒要看看,是革我的职快,还是金人的铁蹄踏破应天府的城墙快!”
赵霈愣在原地,如遭雷击。
去?他怎么敢去?
他方才的消极之态,若被官家知晓,丢官罢职都是轻的,甚至可能被以“贻误军机”之罪论处!
他看着陈南决绝的背影,心中又气又怕,最终只能一跺脚,带着满腔的憋屈和无奈,快步跟了上去,嘴里还在辩解,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讨好。
“陈大人息怒,老夫……老夫并非此意!并非此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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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拱殿内,空气凝滞。
赵构独自一人对着那张巨大的沙盘出神,眼中残留着挥之不去的恐惧与不安,甚至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他需要一根浮木,一个能不断给他信心,给他看到希望的人。
赵霈的辩解与诉苦,如同蚊蚋般嗡嗡作响,让赵构烦躁地猛地一拍龙椅扶手,打断了他那带着哭腔的禀奏。
“够了!朕不想听这些!朕只想知道,城,守不守得住?!”
赵霈吓得肝胆俱裂,慌忙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能……能守住!臣等一定尽力,一定尽力……”
“尽力?”
赵构眼中闪过一丝深刻的失望,他看向陈南,声音里竟带上了一丝迷茫与渴求。
“陈卿,你也觉得,他们能守住吗?”
这个问题,已近乎于一个溺水者最后的呼救。
陈南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上前一步,沉声道:“官家,臣只知道,若依靠他们所谓的‘章法’和‘尽力’,城,必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