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发三问,字字珠玑,如三记重锤,狠狠敲在黄、汪二人的心口!更敲在了皇帝赵构的心上!
黄潜善和汪伯彦脸色剧变,他们没想到一个小小吏员,竟对军报细节和战局了如指掌!
陈南没有停下,他转向赵构,拜倒在地,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
“官家!宗老将军的捷报,不是砒霜,而是强心之剂!它告诉我大宋军民,金人并非不可战胜!若我等此时南逃,无异于自断脊梁,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天下人,朝廷已经抛弃了中原故土!
那时,前线将士之心必寒,北方义士之心必冷!人心一散,官家赖以为基的‘大宋天子’之名,便只在江南一隅有效,与那割据一方的藩镇何异?这才是真正的国之不存,才是真正的自掘坟墓啊!”
他抬起头,眼中燃烧着火焰。
“臣恳请官家,信赖宗帅,信赖前线将士!以今日之捷报,昭告天下,稳固人心,则河北忠义不绝,中原尚有可为!此心此举,亦不负李纲相公当年死守之志!
是啊,精锐岂能用于佯攻?诱敌岂会死战不退?
赵构怔怔地看着阶下这个年轻的官员,听着他掷地有声的话语。
陈南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滚烫的钢针,刺破了他用恐惧和怯懦为自己编织的茧。
是啊,朕在怕什么?
怕金人铁蹄?可宗泽老将军用一场大捷告诉朕,金人并非不可战胜!
他的指尖在龙椅的扶手上无意识地划过,那冰冷的触感让他瞬间清醒。
原来他怕的,是黄、汪二人营造出的那种“离开他们,大宋就会立刻崩塌”的幻象!
他怕的是失去这张龙椅!
这些日子,他就像一个溺水之人,而黄、汪二人,就是递来浮木的人。
他依赖他们,甚至将他们视作救命稻草,却从未想过,或许正是他们,才将自己推入了这片深不见底的恐惧之海!
陈南的话,是檄文,更是镜子!它照出了黄汪二人的奸佞,更照出了自己这段时间的懦弱与荒唐!
赵构的目光缓缓移向瘫软在地的黄、汪二人,往日里他们那看似“老成谋国”的嘴脸,此刻只剩下谄媚和惊恐。
长久以来的压抑和憋屈,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化为一股混杂着羞耻和暴怒的岩浆,在他胸中翻涌。
他感到的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欺骗、被愚弄的极度愤怒!
一股冰冷而炽热的渴望,不是简单的权力欲,而是夺回属于“君父”尊严的强烈意志,从他年轻的胸膛中升起。
他需要的不仅仅是北伐的信心,更是对这座朝堂,对天下人心的绝对掌控!
他的眼神,终于从迷蒙和恐惧,一寸寸变得锐利、冰冷,充满了帝王应有的威严与决绝。
他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但并未立刻发作。他缓缓将目光转向黄潜善,语气平静得可怕:“黄爱卿,方才陈南所言,你听见了?”
黄潜善心中警钟大作,但仍抱有侥幸,连忙叩首道:“回官家,臣听见了。此子虽言辞激烈,却也……却也有些道理。但战场凶险,宗老将军毕竟只是一路捷报,金人主力未动,我等仍需从长计议,不可……”
“够了!”
赵构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打断了黄潜善所有的辩解。
这一声怒喝,如九天惊雷,炸得黄、汪二人魂飞魄散!
赵构豁然起身,龙袍鼓荡,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二人。
“黄爱卿,汪爱卿,朕一直以为,你们是国之柱石,是朕的左膀右臂。你们告诉朕,金人势大,不可力敌,唯有南渡,方能保全赵氏江山。朕信了。”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为森寒,充满了无尽的威压与嘲弄:
“可现在,宗老将军用一场大捷告诉朕,金人的‘精锐’,连我大宋老卒的‘佯攻’都顶不住!你们来告诉朕,这究竟是金人太弱,还是你们……在欺君罔上?!”
“你们的话,和宗帅的捷报,只有一句是真的!说!”
“你们是想说宗帅在谎报军情,拿数千将士的性命开玩笑?还是想说,你们二人,一直以来都在把朕,把这满朝文武,当成傻子一样糊弄?!”
“这前后矛盾,破绽百出之言,你们二人,给朕一个解释!”
连环追问,逻辑闭环!
直接将黄、汪二人所有的退路彻底封死!
这不再是简单的诘问,而是帝王的审判!
黄潜善和汪伯彦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们惊恐地发现,官家不再是那个可以被他们用恐惧随意拿捏的年轻人了。
刚才那番话,分明是借了陈南的势,却又比陈南的分析更加狠辣,直指核心!
“臣……臣等……”他们支支吾吾,汗水浸透了朝服,却一个字也解释不出来。
看到他们这副模样,赵构眼中的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了。
他重新坐下,声音变得沉稳而决绝,仿佛在宣告一个新时代的来临:
“传朕旨意!”
“其一!宗帅捷报,乃国之强心剂!即刻昭告天下,印刷成文,传至各州府军镇!要让天下军民皆知,金人并非不可战胜!朕,信宗帅!信我大宋的忠臣良将!”
“其二!黄潜善、汪伯彦,身为宰执,蛊惑圣听,动摇军心,险误国家!朕念及旧情,不付有司论罪。但即日起,暂免去二人所有与枢密院相关的职权!此后军国大事议会,尔等只许旁听,不得发一言!给朕……好好清醒清醒!”
此言一出,无异于直接削夺了二人最核心的军事决策权!是釜底抽薪的一击!
黄潜善和汪伯彦面如死灰,瘫倒在地,他们知道,一切都完了。
他们知道,官家这次是真的动怒了,他们苦心经营多年的权势,今日竟因为一份来自北方的捷报,而出现了巨大的裂痕。
处置完二人,大殿内的气氛为之一清。
赵构的目光再次落回陈南身上,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殿中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枢密院……你叫陈南,是吗?”
陈南心中一凛,躬身答道:“臣在。”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陈南依言抬头,迎上的是天子探究的目光。
他知道,今日之举,虽解一时之危,却也让自己彻底站上了风口浪尖。
他不仅得罪了权倾朝野的黄、汪两党,更将自己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这位心思深沉的年轻帝王面前。
是福,还是祸?
赵构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意。
“你很好。既然你对北方战局如此洞若观火,那朕……就给你一个机会。”
他声音陡然提高,传遍大殿:“擢陈南为枢密院副都承旨,官升三级!另特设‘军情参议’一职,
凡军国大事,皆需你预先呈报一份方略给朕!”
轰!
满朝皆惊!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提拔,这是将陈南直接变成了皇帝在枢密院的“眼睛”和“耳朵”,更是插在旧有势力中的一根钢钉!
陈南依言抬头,迎上的是天子探究、审视,甚至带着一丝利用的目光。
他知道,今日之举,让他一步登天,也让他成了无数人眼中的钉子。
是福,是祸?
不,这已经不是福祸的问题了。
他看见,在那年轻帝王的眼底深处,自己和那份捷报一样,都只是一件趁手的兵器。
而一件兵器,要么为人所用,要么……为人所折。
前路,已无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