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茅屋之内，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张志玄靠坐在冰冷的土炕角落，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不可闻。额角干涸的血迹黏着发丝，带来一丝丝刺痒，但他浑然不觉。身体的疲惫仿佛凝固成了实质，沉重地压迫着他，而精神上的虚脱感更是化作了浓稠的黑暗，将他整个包裹，密不透风。
“呵……”一声极轻的、自嘲似的音节从他干裂的唇间逸出，细若游丝，旋即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双重枷锁……自杀指南……无路可走……”
这些词语，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针，刺穿着他刚刚才勉强凝聚起来的一点点勇气和希望。
放弃吧……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幽幽响起，充满了诱惑。
太难了。这根本不是努力与否的问题。资质是天堑，功法是毒药，这样的开局，怎么可能逆转？挣扎，不过是徒劳，甚至会加速灭亡。就像刚才，那撕裂般的痛苦，那微乎其微的成果……再来几次，恐怕不等敌人打上门，自己就先把自己玩废了。
“放弃……”张志玄的眼皮沉重得像是挂了铅块，几乎就要合拢，任由自己沉入那无边的黑暗与虚无之中。那里没有痛苦，没有绝望，只有永恒的……寂静。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刹那，一张年轻而倔强的脸庞，猛地闯入了他的脑海。
“哥！就算是爬，也得往前爬！我不信命！”
是张志和。那个在清晨送来灵谷粥，眼神中既有愤懑不甘，又在自己寥寥数语下重新燃起斗志的堂弟。他那紧握的拳头，那带着少年意气的宣言，此刻如同惊雷，在张志玄死寂的心湖中炸响！
“往前……爬……”他喃喃重复着，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
是啊，自己亲口说的话。
自己这个来自异世的灵魂，在洞悉了这残酷的现实后，不是也曾被那股不甘与求生欲点燃了吗？
“我……”张志玄的意识猛地一颤，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想起了自己是谁。他不是那个在绝望中认命的原主，他是一个经历过一次死亡，在现代社会挣扎求存过的灵魂！
“我不想死……”这个念头如同破土的春笋，带着顽强的生命力，顶开了层层叠叠的绝望，“我好不容易……又活了一次……”
他用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尖锐的疼痛和淡淡的血腥味瞬间驱散了部分麻木感。
“对……不能放弃……”他的眼神重新聚焦，虽然依旧黯淡，却不再是之前的空洞无神，而是有了一丝微弱的光在挣扎闪烁，“如果连我自己都放弃了，那才真的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他想起了三爷爷张元常那苍老而忧虑的脸庞，那双浑浊眼眸深处，隐藏着的对家族未来的期盼与沉重。如果自己倒下了，这个本就风雨飘摇的家，又能支撑多久？
“呼……”张志玄长长地、艰难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腔中积郁的绝望与死气一同排出。
他承认，现实残酷得令人窒息。四属性伪灵根，黄阶下品的危险功法，濒临崩溃的家族，虎视眈眈的强敌……任何一条，都足以压垮一个普通人。
但是……
“但是，我不是普通人。”他低声对自己说，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重新找回的、虽然微弱却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是张志玄。一个死过一次，还想好好活下去的张志玄。”
绝望如同冰封的湖面，虽然依旧寒冷坚硬，但此刻，湖面下，却有了一丝不屈的暗流在涌动。
“好，我承认，这条路难如登天，甚至……可能根本走不通。”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那疲惫至极的大脑，重新开始运转，“《青元诀》强行引气，就是在自残。这一点，毋庸置疑。”
“那么……有没有别的办法？”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空无一物的双手，仿佛能从中看出什么玄机，“既然强行‘引’气是找死，那……能不能不‘引’？”
这个念头一出，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不引气？那还怎么修炼？”他下意识地反驳自己。
“不……不是完全不引。”他皱紧眉头，努力思索，“我是说……不主动去‘抓’，去‘扯’，去‘塞’。就像……就像原主那样？”
他回忆起之前的推测：原主很可能是依靠长年累月的打坐，“蹭”到了极其微弱且冲突不大的灵气，缓慢积累而成。
“‘蹭’……”张志玄咀嚼着这个词，“被动吸收？只接纳那些自己送上门来的、相对温和的灵气？”
“这……效率岂不是更低？低到令人发指？”他立刻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恐怕比我刚才强行引气炼化后的那点‘气海微澜’还要不如！”
“但是……”另一个念头紧随其后，“至少……安全？”
安全。
这个词，在此刻显得如此重要。
如果修炼本身就会导致经脉损伤，那效率再高又有什么用？慢，总比死好。至少，活着才有机会。
“长时间的‘感气’……或者说，长时间的‘等待’？”他尝试着勾勒这种可能性，“不去主动捕捉，只是维持感应状态，像一块海绵一样，被动地吸收周围极其稀薄的、愿意亲和自身的灵气？”
“这种方式……能行吗？”他充满了怀疑，“伪灵根对灵气的亲和力本就低得可怜，这样守株待兔，一年又能吸收到多少？”
“不知道……”他摇了摇头，“但总得试试。至少，比直接把自己练废要强。”
这是一个方向。一个虽然看起来更加渺茫，但至少不会立刻带来毁灭性后果的方向。
“还有……”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墙角那个空了的粗陶碗上。那是早上张志和送来的灵谷粥。
“灵谷粥……”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蕴含微薄灵气，能补充体力……对凡人是大补，对修士……聊胜于无。”
“但……聊胜于无，也比没有强。”他想起了自己刚才修炼后的虚脱感，“强行引气对身体的负荷极大，就算以后转为被动‘感气’，恐怕对身体的消耗也不会小。”
“这具身体太弱了。经脉脆弱，气血不足……或许，保证基本的营养和体力，也是一种……辅助？”
他知道这想法有些可笑。对于真正的修士而言，凡俗的食物早已可有可无，依靠的是吞吐灵气，服用丹药。但对于现在的他，对于连引气都步步惊心的他来说，任何一点微小的、可能带来正面影响的因素，都不能放过。
“长时间的被动感气……注意饮食，补充体力……”张志玄在心中默默梳理着这两条近乎卑微的“策略”。
希望渺茫吗？
是的，渺茫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依靠这种方式，别说筑基，恐怕连恢复到炼气三层，都需要以年为单位的时间。而家族的危机，赵家的威胁，却近在眼前，根本等不了那么久。
但……
“但这是我现在……唯一能想到的，不至于立刻自毁的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带来一阵轻微的疼痛，却也让他更加清醒。
“总得做点什么。”
他不再犹豫。
他挣扎着，用手臂支撑着炕沿，一点一点地，重新挺直了那几乎要被压垮的脊梁。
动作很慢，很艰难，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浑身上下的酸痛。但他眼神中的茫然和死寂，正在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近乎固执的决心。
他盘膝坐好，调整了一下呼吸。虽然依旧粗重，但比起刚才的紊乱，已经平稳了许多。
他没有立刻闭上眼睛，而是静静地坐着，目光穿过破旧的窗棂，望向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天色依旧阴沉，看不到一丝阳光。
就像他此刻的处境，依旧黑暗，依旧艰难。
但他的心，却不再像刚才那样，被绝望彻底淹没。
“我不知道这条路最终能通向哪里。”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茅屋，也对着自己，低声说道，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甚至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有没有意义。”
“但是，我选择……再试一次。”
“就算希望只有一丝，就算前路依旧黑暗，我也要……抓住它。”
“哪怕……只是抓住那一点点微光。”
说完，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他没有急于去感知、去捕捉那些狂暴驳杂的灵气。他放空了心神，将意念沉入丹田，感受着那片依旧空旷死寂的气海，以及那沉在底部、几乎无法察觉的、一丝丝比发丝还要纤细的青色法力。
然后，他将意念慢慢发散开来，不再试图去强行干涉外界，只是静静地“聆听”，静静地“等待”。
像一块沉默的礁石，立于风暴将至的海边，等待着潮水的到来。
无论那潮水是汹涌，还是微弱。
他都将在这里，坚定地，等待下去。
至少，在彻底倒下之前，他不会再轻易放弃。
茅屋之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但这一次的寂静，不再是死寂，而是一种沉静的、蕴含着顽强生命力的……等待。
一缕微光，或许正在这无边的黑暗中，悄然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