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惘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低声问道:“……你想怎么做?”
张辅沉声道:“现在最关键的,是她安不安全。”
吴惘点头,答道:“应该还算安全。魏池麟若想废了圣女,却没立刻杀她,一是顾忌老教众的观感,二是……想从她口中得到教中秘法。”
“你指的是……朝莲?”
“没错。”吴惘神情凝重,“朝莲毒性极强,用以威慑外敌或控制教众都有奇效,教主和长老知道其提炼与施放之法,唯独圣女手握‘解毒’一门。”
他顿了顿,“当年正是靠着圣女的‘佛母解毒术’,才打响白莲‘救世’之名。许多百姓就是因为这一点才归顺教门的。”
张辅点点头:“……也就是说,她就是‘药’。魏池麟不会立刻动她。”
“是。”吴惘应道,“但这时间,不会太长。”
张辅问道:“那些匠人呢?”
“我安排他们住在村外的南边一隅。”吴惘答得很快,“他们身上的甲胄曾被朝莲根汁泡过,气息太重,所以我让他们集中起来,不接触普通村民。”
张辅沉思片刻,望向村外那座漆黑如墨的山林,夜风吹来,卷起微微尘土。他转过头来,对吴惘缓缓说道:
“你明日再入教中,设法找到李老头,看看我们能为他提供什么。他若愿帮忙,自会有用得上的地方。”
吴惘皱了皱眉:“你打算让我单人潜入?若是被魏怀他们看破,只怕连退路都无。”
张辅摇头:“你不是去刺探什么,只是照常探望李老。魏池麟如今虽忌你,却也没彻底剔除你,尚容你活动。你只需言辞谨慎,不必与他们多交。”
他停顿一下,又加重语气:“我们得知唐晴的确切下落,便能设法营救。教中人事复杂,轻动即破,我不便贸然进入,外头……就由我来。”
吴惘眼神一凝,点头:“你想做策应?”
张辅望着夜色,声音低沉而清晰:“我做外应,你在内探路。只要唐晴还有一线生机,我便不让她独自挣扎。”
他转身回屋,衣摆掠过门槛之时,留下一句:
“我只是想让唐晴知道,有人一直在想着他。”
白莲教地牢深处,潮湿阴冷,石壁之上爬满了青苔。火把昏黄的光焰在石缝间摇曳,将一座铁铸囚笼映得如同野兽之口。囚笼之中,唐晴浑身是伤,仍旧倚靠着一根铁柱坐着,九岁的脸庞苍白却倔强,额角已渗出血迹,衣角被泥水与灰烬沾湿,狼狈不堪。
“啧。”魏怀负手而立,眼中带着鄙夷的轻笑:“昔日圣女,如今落魄于此,不如早些死在外头,还能保全点体面。”
“住口。”魏池麟一拐杖敲在地上,冷声道,“她再如何,也是本教前任圣女,要有点尊敬。”
他走上前两步,目光幽深地盯着铁笼中瘦弱的身影:“唐晴,把朝莲的秘密全说出来,老夫保你性命无虞。你也知道,白莲教不能再容你这尊圣像在外飘摇。”
唐晴没说话,只是抬眼望着他们,眼神冷得像山涧寒水。
魏怀咬牙,一把推开了铁笼,将门猛地撞开,快步冲入其中。
“你还装清高?”一巴掌扇在唐晴脸上,清脆的响声在地牢里炸开。
唐晴侧身倒地,嘴角渗出血丝,可她却咬牙撑住身体,冷冷地盯着二人,像只受伤却不肯低头的狼崽。
魏池麟眼中微闪一丝复杂,却并未制止:“山下那十二个甲士,是你带来的吧?他们身上的朝莲之气如此浓郁,想来撑不过几日了。你若不想让他们陪你一起死,就乖乖配合。”
唐晴声音嘶哑,却一字一句道:“有胆……你就杀了我。”
“找死!”魏怀怒喝,一脚踢在她腹上,唐晴整个人飞了出去,撞在铁栏上发出沉闷一声。
魏池麟却只是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未再多言。
魏怀红着眼,毫不留情地踹着倒地的唐晴,口中低吼:“贱种!你算什么佛母转世?不就是个骗人的幌子!”
不知踹了多少脚,唐晴终于一动不动地瘫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石板,呼吸微弱,彻底昏死了过去。
“哼。”魏怀理了理衣襟,满脸不屑地离开。
魏池麟也缓步转身,只留下一句:“把她吊着晾几日,兴许就开口了。”
地牢重归寂静,只剩唐晴蜷伏在笼中,一动不动。
然而,他们未曾察觉,在铁栏一角的阴影中,一个拇指大小的小草人正静静趴伏,脑袋微抬,眨了眨用墨汁画出的双眼,悄无声息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李老头坐在客栈后院的石凳上,手中握着一壶浊酒,衣衫褴褛,赤脚踩在露水未干的青石板上。月色映在他那布满红丝的酒糟鼻上,映得整张脸像是染了层淡红。他懒洋洋地喝了一口,草人懒洋洋地伏在他肩头,正慢慢蠕动。
吴惘坐在他对面,脸色阴沉如铁,沉声问道:“地牢中的情况,如何了?”
李老头叹了口气,晃了晃酒壶,似是想再添一口,却终究放下了:“还能如何?唐丫头嘴硬,宁死不说半个字,已经被魏怀打得昏死过去了。魏池麟……咱们这掌教代行人,可没一句要拦的意思。”
吴惘低下头,拳头不自觉地握紧,声音颤抖:“她才多大年纪啊……他们竟然下得了手……”
李老头撇撇嘴道:“这就是你们常年不在教中打拼的下场。小丫头本也聪明果敢,可惜身边没有几人护着。若非我那草人偷偷藏着,怕是今晚就没命了。”
吴惘猛然抬起头,眼中血丝暴起:“教中还有谁……还有谁肯追随圣女?哪怕……哪怕只有三五成众也行!”
李老头捏着酒盏,沉默了半晌,方才道:“左右护法自然不提。可除了你们……教中长老,几乎皆曾被曹震囚禁过,如今虽被放出,但对外人全无信任,只恨那曹震入骨。他们……大多会站在魏池麟那一边,只因他代表了‘复仇’。而复仇,才是他们能明白的‘教义’。”
“至于普通教众——”他顿了顿,眼角扫过夜色中寂静的山村:“想必还有人念着唐丫头的好。可他们不过是些平日里烧香扫地、煮水抬柴的闲人,又有谁敢出头?人微言轻,连地牢的门都靠不近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