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先帝昔日若能有此强军，我大明又何至于今日！”
残阳映照下，凤凰山脚形状各异、横七竖八的尸体铺满战场。扑面而来的凛冽寒风中，血腥之气已浓郁到几欲化为实质。
女战神缓缓策马踏过一片粘稠的血泊，抬眼扫向周围堪称人间炼狱的战场，心中顿时不由得一阵感慨。
不用说，在及时出现的京营各军及大西军的夹击下，豪格自然是大败而逃，数万满汉精锐损失过半。
若不是因为明军缺乏骑兵，建奴这回绝对又是一个全军覆没。
“大帅，鞑子还剩了近半人马呢，咱们追不追？”
“末将请命追击，必定擒杀奴酋豪格而回……”
不知从何时起，凡遇建奴，务求全歼已成京营各军之共识。
如今眼看豪格及近半建奴逃脱，还没杀过瘾的众将，顿时纷纷请命追击。
“算了，将士们也累了一天，先安营扎寨休息一晚，明日再追吧……”
豪格之前突袭凤凰山大营，那是在刘进忠的带领下，从大西军各部结合部偷溜进来的，只能瞒得了对方一时。
如今偷袭凤凰山大营功败垂成，且被打得大败而逃，自然不可能逃得过李定国、刘文秀几人的报复性拦截。
再加上退往陕西的道路，也早已有锦衣卫和白杆兵前去堵截，豪格想要逃脱的机会几乎为零，又何必以两条腿去跟四条腿的战马赛跑？
更何况，相比于剿杀建奴残敌，眼下却是还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处理呢。
……
“没想到啊，八大王这次倒是英雄了一回……”
自古以来，以身殉国都是一等一的死法。
无论一个人生前如何混帐不堪，只要最后能够以身殉国，尤其是为了民族大义而殉国，那都自有大儒为你辨经，能够洗涮生前一切罪孽。
而张献忠虽然不是为了大明殉国，但那也是牺牲于抗击外族入侵的战斗中，符合为了民族大义这一条。
因此，当女战神看到张献忠的遗体时，对这昔日祸乱大明的贼首评价，自然也瞬间拔高了许多。
“多谢秦帅！”
张献忠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那句无人回答的自嘲。
如今得了女战神这个对手的夸赞，王尚礼、冯双礼等一众大西军将领，自然是心怀感激得很。
“如今八大王已陨，不知诸位今后有何打算？”
女战神来到大西军营地，可不单单只是为了‘悼念’张献忠。
在充分肯定了对方为民族大义而牺牲的精神后，随即也是单刀直入的表明了来意。
“呃，这……”
吴尚礼、冯双礼等人不是没想过女战神的来意。但听到对方如此开门见山的询问，一时间仍是不禁有些愣了。
说起来，身为大西军真正的核心高层，他们对于张献忠战后转战陕西的计划，那可是十分清楚的。
只不过，那只是张献忠生前制定的计划。
如今张献忠已经身死，大西军没了镇场子的人，这个计划还有几分执行下去的可能，却是一个未知之数。
“本帅刚刚接到陛下诏书，念张献忠与尔等尚存民族大义，特赦免尔等先前之罪……”
“不过本帅要提醒诸位的是，如今大明已非从前的大明，希望诸位不要自误。否则本帅也只好……”
正当吴尚礼等人还在为难、发愣之际，耳边却是传来了女战神语气突变的隐隐警告。
“哼，秦帅可是想说，我等若是不降，那就只有剿灭我等了？”
大西、大明官贼相杀了那么久，女战神话语中的威胁之意，一众大西军将领哪会听不出来。
这不，不等对方威胁的话说完，冯双礼已是霍的一下站了出来。
“本帅说过，今日之大明已非往日之大明。敢有做乱害民者，朝廷必诛之。”
“诸位若不信、不服，尽可放手一试！”
无论何时何地，枪杆子始终都是最有力的底气保证。
刚刚大败建奴的女战神，转头望向面色不忿的冯双礼，看似平静的双目之中，却是满满的自信光芒。
“试试就……”
“秦帅，兹事体大，可否先容我等商量商量再说？”
大顺军余部能够被朱聿键顺利收编，最重要的就是李自成的身死。
只不过，大西军如今情况虽然跟大顺军余部相似，但有一点却是跟大顺军有着本质的区别。
那就是，不管是不是因为明军的威县，这次凤凰山之役，大西军终归是打赢了建奴。
因此，面对女战神的威胁，以冯双礼为首的大西军鹰派将领，当即便毫不相让的顶了过来。
只不过，有鹰派自然就有鸽派。
还没等冯双礼的狠话放完，以左右丞相汪兆麟、严锡命为首的一众大西军文官，当即便赶紧当起了和事佬来。
很显然，在张献忠已然身死的情况下，这些人却是对对秦良玉的招安动了心。
“商量？这事有啥好商量的！”
“陛下之前可是早有定计……”
汪兆麟、严锡命等一众文官，说白了不过是大西军用来装点门面的物件而已，从来没有真正进入过大西军的核心权力圈。
一眼看出几人心思的冯双礼，顿时不由得面色一冷，就要搬出张献忠生前制定的计划来压制。
“秦帅，此事来得确实有些突然，还请容我等商量商量！”
眼看冯双礼冲动之下就要泄露转战陕西的计划，之前没开口的王尚礼、白文选两人赶紧开口将其打断。
玩笑，以明军表现出来的恐怖战力，若是真泄露了此事，他们跑得了、打得过么？
“也罢，那本帅就给你们一晚时间考虑。不过天明之后，若是仍无答复……”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奇谋妙计那都是徒劳。
王尚礼担心冯双礼泄露的‘定计’，根本就没被女战神放在眼中。
爽快给对方留下一晚的时间考虑后，当即便带着自己的一队白杆女兵亲卫，神情自若的转身离开了。
……
“汪兆麟、严锡命，你们好大的狗胆！陛下之前早有定计，歼灭建奴之后立马转战陕西……
“如今你们竟敢违背陛下旨意，信不信老子一刀砍了你们的狗头？”
凡事有得就有失。
原历史上因为张献忠之死，瞬间就分崩离析的大西军，这一次却是因为凤凰山之役的胜利，极大助长了大西军的士气。
当女战神离开之后，再也压制不住怒火的冯双礼，‘呛啷’一声便拔出了早已砍卷刃的战刀，隔空指向了一众文官。
“冯都督何必刀兵相向，我等也是为了大西军的兄弟、为了陛下的心血作想啊！”
“如今陛下驾崩，大西军群龙无首，若是咱们依旧转战陕西，一盘散沙之下，怕是要步贺珍等人的后尘啊……”
大西军的文官们，可是比明朝那些文官识相多了。
看到冯双礼手中依旧带着血迹肉沫的战刀，只一刹那就纷纷服了软。
当然，服软归服软，该坚持的‘原则’，却也不会那么轻易放弃的。
“老冯，其实丞相他们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如今没有陛下坐镇……”
“况且现在的明，军跟以往真的是不一样了。若是对上，兄弟就算是拼了老命，怕也仍是个全军覆灭的下场啊！”
眼见冯双礼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当场杀人的架势，算是中立态度的王尚礼、白文选几人，赶紧再次当起了和事佬。
“这么说，你们也是赞成投降明军了？”
“不过你们别忘了，平东将军他们手里还有四十万兵马。若是……”
眼见王尚礼、白文选几人也倾向于接受明军的招安，冯双礼随即便冷哼着搬出了孙可旺、李定国几人来。
“呃，这……”
见冯双礼搬出了张献忠的四大义子，别说王尚礼等中立派了，一众想要招安的大西文官，此刻也是不禁傻了眼。
要知道，因为凤凰山大营并未如原历史上那样崩溃，大西军‘四将军’手里的四十万人马自然也是无损。
而中军御营没了张献忠坐镇，加之兵马损失惨重、十去其七，手握重兵的四将军，会甘心听从五军都督府的投降命令？
“这……这可如何是好？”
眼见招安之议受阻，想到之前秦良玉给出的最后通碟，早已被新明军战力吓破胆的一众大西文官，顿时不由得慌了神。
毕竟大西军跟明军的结盟，那只是因为有建奴这个共同的敌人而已。
如今这个共同的敌人已经被打得大败而逃，那接下来的，自然就轮到大西军了不是？
“几位都督可曾记得，陛下离开成都之前可是说过说过，‘三百年大明是中华正统，若此战他万一有所不测，就让咱们归顺大明，不要……”
让冯双礼没想到的是，眼看这招安之事就要被他搅黄，之前被吓痿的汪兆麟，此刻却是同样搬出了一道张献忠的归顺‘圣旨’来。
说起来，别看张献忠之前定下了转战陕西的计划，但那是基于他能够活下来的计划。
而在此之前，因为建奴的入侵，此前一直铁了心造大明反的张献忠，对于明朝态度其实早已是有所改变。
就在其放弃成都北迎建奴之时还曾亲口说过，‘三百年大明是中华正统，没有灭亡乃是天意。我死以后，你们要归顺大明，不要做不义之事’。
张献忠这句话虽然水分十足，但不管怎么说，终究是他自己亲口所说不是。
所以一时间内，冯双礼等一众‘拒降鹰派’，此刻也是不由得满脸无奈。
“我看秦帅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这样吧，那就麻烦汪丞相去一趟明军大营，将这些跟秦帅说说……”
一阵沉默后，原本作为中立派的王尚礼等人，终于是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来。
……
“父皇让咱们层层设防、削弱建奴，没想到却是差点儿让咱们坏了大事……”
“幸亏父皇神武击败了建奴，否则咱们这回可是闯大祸了！”
女战神亲往凤凰山大营招安大西军余部时，保宁府阆中县。
看着夜色中趁乱逃走的建奴残兵，还不知道张献忠已死的孙可旺、李定国，顿时不由得一阵后怕。
“走吧，先回凤凰山大营吧！”
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
张献忠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加之建奴已败，闯了这么大祸的孙、李二人，此刻自然也没了心思去追击那些残敌，连夜便带着亲卫队往凤凰山赶了过去。
而与此同时，与孙可旺、李定国这边一样，另一边负责右翼防御的刘文秀、艾能奇两人，在截杀了一波建奴溃兵后，同时也选择了连夜回凤凰山请罪。
……
“父皇——”
天明时分，连夜回兵的大西四将军，终于是赶到凤凰山大营。
只不过让几人完全没想到的是，他们等来的不是张献忠的责罚，而是其死讯。
“刘进忠、豪格，老子要活剐了你们！”
“不杀尔等，老子誓不为人……”
望着眼前简陋棺木中早已僵硬的张献忠，四大义子恨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
“老二老三老四，点齐兵马跟咱为父皇报仇去！”
这里可不是修仙世界，咒骂不可能把人咒死。
在张献忠灵前许下报仇的承诺后，几人当即便打算再前去追杀逃跑的豪格。
“大皇子，刘进忠已被明军所擒，如今就在明军大营，只是，只是……”
孙可旺带着李定国几人正准备出发，没想到耳边却是传来了王尚礼几人的苦笑声。
“说吧，明军有什么条件？”
看着一脸苦笑的几人，孙可望几兄弟顿时不由得面色一沉。
“秦良玉……”
乱世英雄起四方，有枪就是草头王。
如今是招安还是继续流窜造反，还等着孙可旺几人拍板呢。
在孙可旺几兄弟阴沉的目光中，王尚礼当即便将女战神招安的事说了出来。
“报！”
“明军已开始出营列阵，看样子，看样子……”
还没等四大义子对招安之事发表意见，明军备战的消息已是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