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父亲的话语，却将他们父子、将他与整个特斯科科，都推向了西班牙人的对立面。
他不甘心地做着最后的挣扎：“难道……成为一个庞大帝国的诱惑，也不值得……稍稍牺牲一下吗？”
回应他的，只有卡卡马一声沉重而失望的叹息，以及紧随其后那句将他最后一点自尊心也碾得粉碎的话：
“你终究……还是不如你大哥。”
“三城同盟，互相牵制，亦互相依存。
外患既除，内忧必生。
我们现有的制度，是历经岁月磨合，最贴合我们自身土壤的。
若只为追求一个看似完整的帝国，便去生搬硬套异邦的制度，只会落得个画虎不成反类犬的下场。”
卡莱纳还想再辩，却见父亲疲惫地挥了挥手：
“你先出去吧。我累了。”
看着父亲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背影，卡莱纳知道一切已成定局。
他沉默地转身，脚步沉重得仿佛灌满了铅，身形也佝偻了几分，全然失去了来时的意气。
此刻，他宁愿父亲愤怒地斥责他、教训他哪里做错了，也好过这冰冷的、彻底的否定。
那冷漠如同无形的刀锋，在他心头反复切割。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院落，身后清晰地传来父亲对侍卫下达的命令：
“去请大祭司前来议事。”
这命令如同针尖刺入耳膜。
卡莱纳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鬼使神差地绕到了父亲住所的隔壁院墙下。
他屏住呼吸，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土墙上，试图捕捉里面的对话。
很快，一个苍老而恭敬的声音穿透墙壁传来：“卡卡马国王，您召唤老臣有何吩咐？”
大祭司到了。
接着是父亲卡卡马那清晰而决断的声音：
“我已思虑周详，回国后便正式宣布吧。”
“我决定，立我的长子为特斯科科王位继承人。
回国后即刻举行仪式，将传承书卷授予他。”
“待我百年之后，或遭遇不测之时，便由他继承王位，统领城邦。”
……
后面父亲还说了什么，卡莱纳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仅仅开头这几句，便如同惊雷在他脑中炸开，震得他魂飞魄散，一片空白。
他昏昏沉沉，如同梦游般离开了墙边，脚步虚浮地走回自己的住处，一路上连自己是如何迈步的都毫无知觉。
“殿下？殿下？您在想什么？怎么了？”
“殿下！您醒醒！”
他宠幸的那几个年轻官员围拢过来，焦急地呼唤着，试图将他从失神的状态中拉回。
卡莱纳茫然地抬起头，眼神空洞，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反复喃喃着同一句话。
起初声音微弱模糊，随着意识的回笼，那呓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最终化为充满怨毒和不甘的嘶吼，响彻在寂静的房间。
“为什么……不选我？”
“为什么？！！”
他的面容因极致的怨恨而扭曲狰狞，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
忽然，他不再喃喃自语，目光如野兽般锁定了离他最近、正试图依偎过来的年轻官员。
那官员以为殿下又要如往常般亲热，下意识地媚笑着将脸凑近。
迎接他的，却是卡莱纳凝聚了所有愤恨、沉重如铁锤般的一记重拳。
“砰！”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伴随着惨嚎。
那官员如破麻袋般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半边脸颊瞬间肿胀变形，几颗带血的牙齿混合着唾液飞溅而出。
卡莱纳的暴行并未停止。
他如同疯兽，扑上去对着地上蜷缩的身影疯狂地拳打脚踢。
每一拳、每一脚都裹挟着滔天的怒火和毁灭的欲望，沉闷的击打声伴随着骨骼碎裂的脆响在房间里回荡。
旁边的几个官员吓得魂飞魄散，抱作一团缩在角落，像一群瑟瑟发抖的鹌鹑，连大气都不敢喘。
直到院外的侍卫被惨叫声惊动，冲进来死死抱住癫狂的卡莱纳，这场血腥的发泄才被强行制止。
卡莱纳喘着粗气停下，胸膛剧烈起伏。
地上那年轻官员早已一动不动，气息全无。
他冷漠地瞥了一眼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随手挥了挥，仿佛在驱赶苍蝇。
“拖出去。他刚才……自己不小心崴了脚，一头磕在台阶上磕死了。明白了？”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那群吓得面无人色的官员，语气森然。
在那如同实质的杀意笼罩下，官员们只能惊恐万状地拼命点头。
卡莱纳随手指了指门外。那群人如同得到了特赦令，连滚爬爬地逃离了这个修罗场。
沉重的木门缓缓合拢，将最后一丝光线隔绝在外，房间再次陷入浓稠的黑暗。
然而此刻的卡莱纳，却如同挣脱了所有束缚的恶魔。
他背靠着被自己撕扯得如同破布瀑布般的挚爱华服，瘫坐在一片狼藉之中，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院墙之外.
那是父亲院落的方向。
黑暗中，他的嘴角咧开一个近乎撕裂的、疯狂而扭曲的弧度。
“我亲爱的父亲啊……”
他无声地低语，声音里浸满了刻骨的怨恨。
“既然您已经替特斯科科选好了它的主人……那您……就可以安心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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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深邃的黑暗与漫天繁星重新笼罩这座漂浮于大湖之上的宏伟都城，在浩渺湖面上辛勤劳作的渔夫们早已收起渔网，回到温暖的家中沉入梦乡。
那些习惯于夜间出没的水鸟，则重新用它们悠长的鸣叫划破寂静，将这座由人类伟力构筑的水上奇观，短暂地拉回了原始自然的韵律之中。
平民聚居区的简陋屋舍内，星星点点的油灯光芒次第亮起。
这些微弱的光点，从城市最外围的平民区开始，越靠近神圣宏伟的城邦核心区域便越是密集，最终汇聚成一片朦胧的光海。
远远望去，竟像是一轮被无形天狗啃噬过、布满了细小缺口的巨大月亮，悬挂在都城的心脏地带。
由于即将举行一场至关重要的核心会议，今夜的双神庙区域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然而，与昨日盛大喧嚣的三城同盟会议不同，此刻聚集于此的人数却显得稀少而精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