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霹雳手段剿灭高家,对贵县的本土乡绅,似乎造成了极大震慑。
到了花厅,茶水还没奉上呢,他们便纷纷报出参股开矿的金额。
其中,以梁、李两个举人最为大气,每个人出资三千两。
其他人也不小气,根据身份和资辈,从1500两到500两不等。
十几个本地乡绅加起来,竟高达一万七千两之巨。
此外,还有浔州府桂平县、平南县,郁林州兴业县,以及横州等地十余乡绅,托他们带话.
承诺出资约一万两,共同参股。
也就是说,开矿所需的三万两本金,竟只差3000两便凑齐了。
陈子履大感意外。
本地乡绅就罢了,看到高运良的下场,多多少少会出一点。
邻县乡绅不受管辖,居然也来凑热闹,真是始料未及。
细想一想,又哑然失笑。
所谓邻县云云,只是托一个名而已,实际掏钱的,恐怕还是本地乡绅——他们自己不能出太多,以免露富,被县老爷盯上。
陈子履也不在意,不管怎么样,愿意出钱就行。
于是忍痛拿出一小盒明前龙井,命孙二弟沏上,慰劳那些金主。
拍着胸脯打包票,平天山银场绝不令股东亏钱,每年至少两成股息。
梁、李二人领衔道谢,又说前几年刚起步,亏一点不打紧。
朝廷收上银课,为圣上分忧,最为关键。
陈子履肃然起敬,叹道:“大家说得极是。去年鞑子入关,掳京畿百姓数十万,今年可不能再让他们得逞了。如今孙阁老整顿军务,每年缺饷两三百万,陛下也难呀。咱们县每年出五万,也算为君分忧万一了。”
众乡绅齐齐称是。
一时间,花厅内全是忧国忧民之谈,个个慷慨激昂。
还有人感慨大腿肥肉太多,没法骑马上沙场,否则必投身孙阁老帐下,为国杀敌。
陈子履听得云里雾里,暗想这群人也太浮夸了吧,真把我当傻子来哄呀。
最后,给众人写下收据,按募股书上的约定,分了股份。
等到诸事办妥,点汤送客,已是黄昏时分。
陈子履将万两银票入了县库,回到后院书房,只见贾辉一脸喜庆,正悠闲地品着明前龙井。
忍不住问道:“姐夫,今天有何喜事,竟满面红光?”
“当然有喜事,”贾辉拿出10张三百两的银票,放在桌上,“这是梁员外的3000两,说是借给我入股银场。嘿嘿,姐夫懂得规矩,这钱可不是给我的。”
陈子履心想,那刚好三万两,梁员外真会做人。问道:“那你也没捞好处,乐什么呢?”
贾辉哈哈大笑:“李员外得知,我借了高利贷,才买的西洋铳、西洋炮。就说打土匪的钱,不能让外乡人掏,连本带利帮我还了。”
陈子履张大了嘴巴:“那一千六百两,不是给你实报实销了吗?”
“那不管。李员外犒赏的人,是我贾某人,和你可不相干。”
陈子履摇头苦笑,对梁、李二人态度之恭敬,有一点吃惊。
入股银场就不说了,交到公账做生意,不一定必赔,说不定还大赚呢。
可送到后院的钱,就真是“有借无还”了。
两人加起来,竟掏了4600两银子,大方得有点出奇。
致歉加打点,也用不了那么多吧。难道,这里面有什么阴谋?
陈子履脸上阴晴不定,不知道该不该像上次那样,把钱退回去。
贾辉却道:“还有一个好消息,你听了就不奇怪了。”
“哦?说来听听。”
“承蒙圣恩,这两个月,子壮多次入宫侍读,陛下赞许有嘉,听说陛下‘每每称其先生,而不呼其名’。看来呀,子壮又快升官了。”
陈子履恍如大悟,终于弄明白,这些乡绅为何那么好说话。
陈子壮乃万历四十七年探花,得授翰林院编修,出身是很高。
若不是得罪了魏忠贤,返乡赋闲数年,又丁忧数年,早就不止五品官了。
如今崇祯多次召他入宫讲学,可见有破格重用的想法。
与之前的左春坊冷板凳相比,有极大不同。
本地乡绅听了,难免有这样的想法:
既然陈子壮圣宠正隆,那陈子履来贵县,一定是圣上的谋划和布局。如果再不识相,就要步高运良的后尘,破家灭门了。
这种猜测不好求证,却足以让他们出几千两银子,买个平安。
想到这里,陈子履觉得两人4600两,真不算多。
因为未来几年,陈子壮确实官运亨通,一直升到礼部右侍郎,与徐光启同掌部务。
四千多两烧这口冷灶,也算物有所值。
于是不再纠结,将3000两收入公账,然后让孙二弟去街上,打几碗广西米粉回来充饥。
哪知到了饭厅,却见满桌子的好菜,糖醋鲤鱼,红焖猪蹄子,梅州盐焗鸡等等,样样色香俱全。
林杰兄妹伏在地上,恭敬叩首。
林杰道:“县尊的大恩,我兄妹俩无以为报。往后林杰愿为县尊麾下小卒,誓死追随,绝无二心。”
林舒则道:“林舒愿侍奉左右,洗衣做饭,端茶倒水,无怨无悔。”
“这个……”
贾辉道:“子履,你就答应了吧。之前担心高运良做文章,如今他下了狱,还能翻出什么浪花?你看这糖醋鲤鱼……啧啧,我都流口水了。你若再不答应,那我聘林舒为厨娘好了……林舒妹子,月银一两,可好?”
林舒笑道:“姑爷不嫌弃,也是可以的。月银一两,却未免太少。”
孙二弟也道:“林妹妹不光做菜好吃,缝缝补补的手艺,又比我强多了。”
陈子履看着一桌好菜,确实颇为心动——总不能亏待自己的肚子呀。
可是转念一想,林舒太过美貌,年纪又太小了,极考验定力。
若坚持做正人君子,则还要苦忍几年,实在难熬。
一时犹犹豫豫,难以抉择。
林舒见状,不禁泪眼婆娑:“想来县尊嫌弃林舒,曾被掳进高家。林舒难以自辩,无颜苟活了。”
陈子履一拍大腿:“这是什么话。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本县,月银二两。等你长大了,本县再给你找个好人家,风风光光嫁出去。可好?”
林舒连忙抹开眼泪,嫣然一笑:“月银二两,又未免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