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天,陈子履带着义勇营,把高宅封锁起来,只许进,不许出,然后开始抄家。
他告诉义勇营将士,这趟的赏金看抄没,多抄多得,每人不少于二十两。
众将士听说赏金如此丰厚,个个高兴得跳起来,于是干活愈发卖力,把高家上下犁了一遍
从地契铺产,到仓储存粮,再到金银财宝、古董字画、珠玉首饰、绸缎布匹,通通搜了出来。
就连埋在地下的窖藏存银,亦无所遁形。
高运良于万历二十七年中举,只当过两年教谕,很早便辞官返乡经营家业。
几十年间,除了不断吞并田亩,垄断粮米买卖,还盘下了几十间铺子,包揽了好几个行当。
尽管看账本的时候,陈子履便清楚知道,这份家底绝不会薄。
可当他打开银库,挖出窖藏,看到堆积如山的金锭、银瓜,还是不免暗暗心惊。
高运良这家伙,实在太有钱了。
刨去山林、田产、商铺,以及一时不好变卖的东西,单算浮财一项,就高达十二万两,是县衙年入息的十五倍。
换句话说,哪怕免除全县田赋、商税和三饷,这份家财拿出来,仍可维持县衙十五年之久。
在广西这种边远穷省,可算富甲一方了。
陈子履比对历年实征册,算出高家因接受投献,以及通过诡寄、飞洒等手段,累年积欠田赋仅四万余两。
可想而知,占高家收入大头的粮米垄断,利润有多高。
不由得暗暗感慨,早前低估了高家的实力。
还好当机立断,炮轰高府,拿他高运良的人,掘他高运良的根。
否则,凭借这副家底,此贼能把关系跑到阁部去。到时再和他斗,那就太难了。
知县带兵查抄高家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县,传到了浔州。
这日,刘靖之来到高宅,神色十分严肃。
一上来便关上了门窗:“顺虎兄,为兄管你叫哥了。你可知,这回篓子捅大了。”
“我捅的篓子,哪一回小了?”
“这次不一样。你可知,高运良给上头塞了多少银子?你如此肆意妄为,抚台岂能轻饶?”
“哦……原来他的新靠山是抚台,怪不得如此嚣张。”
刘靖之气不打一处来:“你既知道,却还有心情说笑?”
陈子履十分淡定,从袖中掏出厚厚一沓东西,推了过去:
“这是匪首麻贵、蒙公甲长蒙祖泽,以及高府管家高进的供词。还有,这是高运良累年所犯之罪行。你一看便知,这贼冤不冤枉,值不值得你来游说。”
刘靖之带着疑惑接过,刚看了前几页,便脸色陡变。
勾结土匪作乱,袭击朝廷命官,这放哪朝哪代,都是一等一的大罪。
单凭这一条,便没几个人敢明着为高运良开脱。
再看后面的几十页,更是头皮发麻。
因为上面将高运良的罪行,记得特别清楚。
比方说“诡寄”一项,从哪年开始,接受某某人多少亩良田,每年所得利润多少两;
又比方说“虚悬”一项,通过虚假买卖,良田倒了多少手,田契经手书办是谁,最后隐没在哪个里甲;
如此事无巨细,可谓铁证如山,有司会审时,连查证的功夫都省了。
高运良再神通广大,也没办法全部遮掩,绝无抵赖的余地。即便旁人想为他脱罪,也因为证据太多太杂,无从下手。
唯有在措辞上遮掩一二,尽量轻判轻罚。
刘靖之哑然良久,叹道:“高运良确实太过分了。可是……抚台免不了他的罪,还治不了你吗?”
陈子履道:“我已将副本飞马送进京师,转呈有司。所以这个案子必须办,没有转圜余地了。靖之兄请回吧。”
刘靖之目瞪口呆。
因为他知道,陈子履因发现银矿的事,和锦衣卫搭上了线。
所谓“转呈有司”,就是交给锦衣卫,直达圣听的意思。
以皇帝的性子,高运良岂止必死无疑,不被夷三族,都算菩萨保佑了。
闹得这样大,肯定没有人敢遮掩。甚至就连抚台许如兰,在风头过去之前,也不敢无端报复。
然而,这也彻底得罪了一大帮人。
巡抚衙门、布政司、按察司,所有上官都会恨之入骨,视陈子履为最大的反骨仔。
就你能,把案子直接捅上去,功劳都是你的,失察之罪都是省里的。
这样的一个下属,往后哪里还有好果子吃,必定次次考核垫底,再也无缘升迁。
况且高运良也有师友、同年和朋友,往后他们死死盯着,你陈子履就一点错都不会犯?
三天两头弹劾,谁受得了?
陈子履叹道:“没办法。我不把他搞死,他迟早会把我搞死。我这是被迫反击,管不了许多了。”
他看过那份书信,早知高运良买通了广西巡抚,才能拿到联络乡绅,筹粮赈济的差事。
不过他只能如此,因为封疆大吏权势之重,不是他能对抗的。
唯有得到崇祯的赏识,才能求得一时安宁,为施政牧民,抵御民乱,争取更多时间。
现下崇祯特别缺钱,谁能给国库搞钱,给边关筹集粮饷,谁就是忠臣。
抄没高家能上供十二万两,自然有功无过——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说着,陈子履又拿出一份火漆封好的东西,交到刘靖之手上。
“此物……你懂的,请务必亲手交给府台。全在这了,请府台不必担心。”
刘靖之掂量了一下,知道这是府台最担心的东西。拿到手,这趟也没白来了。
于是连叹几口气,摇头而出。
“为兄要准备明年春闱,过几天便启程进京,就不再来了。顺虎兄,你好自为之吧。”
“那愚弟预祝靖之兄,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
义勇营剿灭黑风寨的消息,令其他匪徒为之胆寒。
几天之内,十几伙山贼纷纷遣散流民,放弃山寨,向邻县流窜。
贵县西部诸镇之匪患民乱,顿时得到遏制。
十月二十,陈子履带着黑风寨的缴获,还有高家的抄没,返回县城。
车队浩浩荡荡,一眼看不到头,每辆大车都堆得满满当当,令人忍不住遐想,里面到底有多少好东西。
梁、李两个举人,带着十几个乡绅,在城门口恭候。
齐声高呼:“县尊大胜得归,地方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