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帐之内，昏黄的油灯在案几上跳跃，将墙壁上悬挂的巨大军事地图映照得明暗不定。
帐外风声呼啸，更显帐内气氛凝重。
刘季手指裹着征尘，重重地敲在地图上用朱砂圈出的废丘位置，发出一声沉闷笃响。
身子微微前倾，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刘季不住感叹道：
“章邯这家伙，缩在废丘当乌龟壳了！
先前一败，他胆气已丧，但废丘城坚，强攻必损我等子弟兵。”
“大王！末将愿率本部轻骑，直扑废丘城下！定将那章邯老儿揪出来！”
灌婴斩钉截铁道，抱拳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充满了请战的渴望。
刘季缓缓直起身，抬手摆了摆，动作看似随意，眼中却闪过一丝狐狸般的狡黠笑意：
“好志气！不过你这股子冲劲儿，还是留在其他地方。
废丘这块硬骨头，就让孤亲自来啃。”
话音未落，刘季手指猛地从“废丘”向东划过，在地图上留下一道无形的轨迹，越过泾水，最终像一根铁钉，死死点在了栎阳之上：
“你的目标在这里！”
灌婴顺着刘季手指的方向凑近地图，瞳孔猛地一缩，眼中精光一闪而过，既有惊诧，又有瞬间的了然：
“栎阳？大王的意思是，要我率军去攻那塞王司马欣不成？”
刘季重重点头，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代之以冰冷的凌厉：
“正是。
章邯、司马欣、董翳，这三个老秦降将，表面上各守封国，实则同气连枝，互为犄角。
先前我等虽已破三秦联军，让司马欣董翳元气大伤
但现在废丘被围，司马欣在栎阳岂能安坐？
若他发兵西来，与章邯里应外合，我军腹背受敌，大事去矣！”
“刘老三你可真是一肚子坏水。”
卢绾一直静立一旁，此刻接口笑道，他的手指在渭水和泾水之间的广阔区域上缓缓移动，像是在丈量着潜在的危险：
“不过司马欣如同一根插入我军肋下的尖刺，乃心腹之患，必须先行剪除其羽翼，断章邯一臂。”
刘季丝毫不介意卢绾，赞许地看了一眼卢绾，随即目光如电，再次紧盯灌婴：
“灌婴！孤命你率精锐骑卒，星夜兼程，渡过泾水！”
刘季手指再次狠狠戳向栎阳，力道之大让地图都微微震颤：
“目标只有一个以雷霆之势，直捣司马欣巢穴，拿下栎阳！
“记住，要在章邯反应过来之前，打掉塞国。
让司马欣要么降，要么死。
灌婴你能否办到？”
灌婴胸中热血瞬间被点燃，他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膝盖的甲片与地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铛”响。
灌婴抬起头，目光灼灼，声音斩钉截铁，响彻整个军帐：
“末将领命。
定不负大王重托！灌婴此去，必让司马欣知道我汉骑之威！
栎阳不破，末将提头来见！”
刘季亲自上前，双手将灌婴扶起，用力拍了拍他坚实的肩膀，手掌与甲片碰撞，发出沉厚的响声：
“好！此战成败，你这一击至关重要！
他稍作停顿，凑近灌婴，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凝重：
“渡泾水时务必小心，莫要中了埋伏。拿下栎阳后，速报捷音！”
灌婴：“喏！末将即刻点兵出发！”
灌婴猛地起身，再次抱拳行礼，而后猛然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军帐，掀起的门帘带入一阵冰冷的夜风，也带走了他身上那股迫不及待的杀气。
帐内随着灌婴的离去，那股激昂的战意稍稍平复，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刘季沉重的呼吸声。
刘季的目光缓缓转向身旁卢绾。
两人是自幼的伙伴，此刻无需太多言语。
刘季手掌再次按在地图上，这次是覆盖了渭水北岸一大片区域，掌心的温度仿佛要将那片土地焐热：
“卢绾。”
卢绾微微躬身，不再调笑，一脸严肃异常沉稳：
“臣在。”
刘季语气变得格外深沉，每一个字都带着无比的信任与分量：
“孤与灌婴渡河之后，这渭水北岸的根基之地，就全交给你了！
此地，是我军根本，进可呼应我与灌婴，退可保我大军无后顾之忧！你的担子，不比灌婴轻，甚至更重！”
卢绾神色坚毅如磐石，眼中没有丝毫犹豫，只是平静地迎着刘季的目光：
“大王放心！北岸便在！定保粮道畅通，后方稳固！”
刘季他开始详细叮嘱，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点动，像是在部署一枚枚至关重要的棋子：
“章邯虽退守废丘，但其弟章平等人，尚有残部在陇西、北地一带流窜，如同疥癣之疾，看似无碍，却能要人性命，不可不防！”
“你驻守于此，一者，严防雍军残部反扑，袭扰我军后方，断我粮道！”
“二者，密切监视北边翟王董翳动向，若他有异动，或欲南下支援章邯、司马欣，你须立即将其阻于渭水之北！必要时，主动出击，扫荡雍地残敌！”
卢绾目光沉稳，思路清晰地一一回应：
“臣明白。臣会沿渭水北岸构筑防线，广布斥候，肃清残敌。翟王董翳若敢动，臣必使其有来无回！确保大王与灌婴将军无侧翼之忧。”
刘季深深地看着卢绾，帐内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语气凝重：“若是孤在废丘攻坚不利，或灌婴东进受阻，你这北岸，就是孤和数万将士唯一的退路！
是重整旗鼓的根基！此地不失，我军就立于不败之地！”
卢绾感受到这份沉甸甸的信任，他不再多言，只是郑重地抱拳，深深一揖，腰弯成了满弓：
“大王！臣受命！人在阵地在！必使渭北稳如磐石！静待大王凯旋！若有差池，甘当军法！”
刘季脸上终于露出如释重负又充满斗志的笑容，那笑容驱散了眉宇间的阴霾。他伸出大手，不是君臣之礼，而是兄弟之间，用力握住了卢绾的手臂：
“好！
有老兄弟你这句话，孤就敢放心大胆地去会会章邯那老乌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