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平瞧见院子里的大包小包,当下也是一愣。
随即狠狠地剜了一眼身旁的余则成,把他推到一边,迎着周根娣和梅秀芬快步上前。
呸!
小心眼的男人,整天就会拿瞎话哄他,还不如他嘴里的敌人呢!
好歹人家知道自己走了,还会特意上门送行。
余则成被她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梅姐,嫂子,哎呀,你们怎么来了?”
“这不是听说你要回去了,来看看你。”
“这些都是刚到的新款,上次去店里没买着,都带老家让他们瞧瞧,回去可别丢了少校夫人的身价。”
……
几个女人拉着手叽叽喳喳聊得热络。
余则成长出一口气,抬起头来,正迎上马奎似笑非笑地眼神。
以为还要如同往常一样调侃自己,他有心解释两句,却见对方笑容一敛。
“老余,找个僻静点的地方,有事跟你说。”
余则成略微一愣,怔怔地看着他。
在他的印象中,这位跟站长属于是同一类人。
日常待人和善,见谁都是笑呵呵的,然而一旦认真严肃起来,都意味着有大事发生。
记得上一次见他这副表情,还是雷振邦的手下招惹了周根娣和翠平。
现在整个津门,没人敢再提那个一天之内被人连根拔起的漕帮。
余则成看了眼院子的石桌旁相谈甚欢的几个女人,这架势估摸着没半个小时是聊不完。
“走吧,去二楼说。”
马奎点点头,跟着他进屋上楼。
来到二楼,马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屋里的布置。
虽然比不上他和站长家的独栋别墅,但这种复式楼房也算不错了。
屋里的家具看起来也都是新置办的。
秦如海果然有一套,反正是站里出钱,索性一视同仁,谁也不得罪。
余则成倒了杯茶递给他,“老马,什么事搞的这么严肃,不会是陆桥山要回来了吧。”
没理会他的调侃,马奎接过茶杯喝了一口,上来就直奔主题。
“沈砚舟在查你,这两天已经盯上你了。”
余则成浑不在意地笑了笑,淡淡道:“这事我早就知道了,人家好不容易下来一趟,总得有点说法,要不然回去也是交代不过去的。”
马奎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行。
不愧是峨眉峰,够沉得住气。
那我可就接着爆料了。
马奎不紧不慢地接着说道:“悬济药店也被盯住了,沈砚舟从稽查处借的人。”
此话一出,顿时石破天惊。
余则成瞳孔骤缩,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瞬间冷汗直流,眼中第一次出现了难以言喻的惊惶之色。
悬济药店!
沈砚舟为什么会知道悬济药店!
不对,马奎为什么也知道悬济药店?
还知道沈砚舟在秘密调查悬济药店?
余则成深吸一口气,惊疑不定地上下打量着马奎。
虽然邱掌柜代为传达了上级的指示,无须敌视马奎,但他还是不能彻底相信对方。
尤其是这种性命攸关的大事。
自己的身份本就是绝密,即便是高层,也只有寥寥数人知晓他的存在。
这几个知情人里面,肯定是不会包括马奎的。
难道是吴敬中让他来试探自己?
余则成越琢磨脑子越乱。
他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仿佛有千百只鸭子在聒噪,几乎快要炸开。
老弟,汗流浃背了吧。
“行了,老余,大家同僚一场,你多少也知道我的为人,咱们不玩虚的,打开天窗说亮话,”
马奎搁下茶杯,缓缓踱步至窗前,透过纱帘瞥了眼院子里语笑嫣然的几个女人。
“我不知道你们是哪条线上的,也没那个兴趣去探个究竟,”
“生逢乱世,你我各为其主,谁都没有错,”
“你是为了心中的理想,我只想安安稳稳过几天安生日子,护家人周全。”
余则成抿了抿唇,沉默地看着面前句句推心置腹的人。
其实这话已经相当于挑明身份。
如今鬼子已经投降,国内青红两党的车马炮也已经对上,大战一触即发。
这时候军统里发现可疑之人,身份自然是不言自明。
瞧着马奎的态度,余则成心中便已经信了三分。
如果对方真的有其他想法,此时就应该是在站长办公室,而非在自己家里,对他说这些话。
至于假意取信打入内部,更是无稽之谈。
要不是马奎提点,他还不知道邱掌柜也已经被盯上了。
要知道,邱掌柜可不只有他一个联络人。
结合对方此前的种种表现,余则成觉得此人多半也是对国府失望透顶,只想明哲保身罢了。
至于自己的身份,对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沉默良久,余则成终于缓缓开口。
“老马,谢了,”
“可是我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
马奎当然知道他的意思。
为什么选择放过他?
因为他是红党?
是,也不全是。
马奎淡然一笑,笑容里透着几分看透世事的洒脱。
“站长浮沉半生,早已看透人生,总想着给自己留条后路,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说罢,不待余则成答话,他便一语道破天机。
“因为跟着国府,是没有其他路可走的,”
“不提前给自己留条后路,那才叫自绝于天下。”
原身并不像余则成、陆桥山这种正经科班出身的人,之所以能被毛人凤看中,靠的是敢打敢拼,舍得豁出命干。
先前的马奎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所以,他死了。
即便没有那次意外遇袭,也不过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而已。
闻听此言,余则成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当初他又何尝不是这种心情。
所追求的理想一朝毁灭,远比肉体上的疼痛来得更加折磨。
唯一不同的是,他有左蓝。
对方却是无路可走。
眼见时机成熟,马奎索性将一切和盘托出。
原来当初毛人凤之所以派他除掉吕宗方,是因为当年其被刺杀一事,实则是其自导自演,嫁祸给唐纵,从而使得戴笠成功上位。
后来唐纵自德国归来,调任总参谋部风头正盛,就连戴笠也频频对其示好。
而这一切,使得毛人凤大为惶恐。
恰巧曾家岩50号泄密一事,矛头直指吕宗方。
而且经过调查,证实吕宗方的确是红党。
因此毛人凤才会派遣他前往金陵,秘密处决此事的唯一知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