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岩的话也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了火塘,溅起的不是火星,而是凝重的沉默。
火塘里燃烧的松木噼啪作响,橘红的火光在众人脸上跳跃,映出或凝重、或沉思、或忧虑的神情。
屋外的风雨声似乎更大了些,敲打着木板墙壁,发出沉闷的呜咽。
杨老岩他停下了擦拭柴刀的动作,布满老茧的手指抚过冰冷的刀脊,仿佛在汲取某种力量。
他沉默了片刻,将烟袋锅在粗糙的鞋底磕了磕,重新填上烟丝,就着火塘里的松枝点燃,辛辣的旱烟味再次弥漫开来,混合着松木的清香。
“落洞坳……”杨老岩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岁月沉淀的沙哑,如同在讲述一个极其古老的秘密,他缓缓说:“那地方,不是人该去的地方,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话,里面住着石鬼’。”
小三忍不住追问,身体微微前倾,眼中既有好奇也有警惕,他问道:“杨老伯,啥是石鬼?是石头成了精?”
杨老岩深深吸了一口烟,烟气从他鼻孔缓缓溢出,在火光中袅袅上升,模糊了他沟壑纵横的脸。他浑浊却锐利的眼睛扫过我们,尤其在阿绣苍白的脸和黄姥姥娇小的身形上停顿了一下,才又开口:“不是石头成精,是人变的,又不像人。”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也似乎在回忆那些久远得几乎褪色的传说。
“老古辈子传下来的说法,早年间,我们苗家先祖和侗家先祖,为争好的田坝、水源,在月亮山、雷公山这一带打过大仗,死了好多人,血流成河,把山涧的水都染红了,那些战死的魂魄,怨气冲天,没得归处……”
杨老岩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他接着叙述:“民间说法,有些怨气重的魂就钻进了落洞坳那些最深、最黑、不见天日的溶洞里头。那地方地脉阴湿,煞气本来就重,怨魂钻进去,天长日久吸了地底的阴煞邪气,就就附在了洞里那些奇形怪状的钟乳石上。”
“附在石头上?”云燕也忍不住低声问,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衣服,似乎感到一股寒意。
杨老岩肯定地点点头,火光在他眼中跳动,“慢慢地,那些石头就变了模样,变得像人,又像鬼,僵硬冰冷,黑黢黢的,身上还淌着像黑油一样的水,老人们就叫它们石鬼,说它们白天是石头一动不动,夜里或者阴气重的时候,就会活过来在洞里走动,发出石头摩擦、刮擦的怪响,就是阿旺他们听到的那种声音。它们有些守着那些洞内深不见底的黑水潭,不让活人靠近,靠近了就会被拖下去,变成和它们一样的石头鬼,永世困在暗无天日的地底下。”
盘老根在一旁闷闷地补充道,声音带着敬畏:“寨子里最老的阿婆讲过,她小时候寨子里有个胆子最大的后生不信邪,非要去落洞坳里找一种稀罕的药草。结果人没回来,过了七七四十九天,有人在靠近坳口的一个浅水洞里,发现了一块新长出来的石头,那石头的样子就跟那后生一模一样!脸上还带着惊恐的表情!打那以后再没人敢往深处去了,只敢在外围砍点柴,采点常见的草药。”
火塘里的火焰不安地跳跃了一下,映得墙上的人影晃动扭曲。
蓝玉儿抱着胳膊,凤眼微眯,冷声道:“哼,什么石鬼,我看多半是些邪祟借着那地方的阴煞之气盘踞作怪罢了,老林那家伙,最会挑这种阴沟耗子洞藏身。”
黄姥姥坐在火塘边的小板凳上,身形几乎被火光投下的阴影吞没,她一直闭着眼睛,仿佛在养神,此刻却缓缓睁开,稚嫩的脸上那双眼睛却深邃如古井,她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噼啪的柴火爆裂声:“传说未必空穴来风,阴煞汇聚之地,本就容易滋生灵体。若再有外力引导,或者强大的意志强行凝聚散逸的阴魂怨念,弄出些非石非鬼的邪物,也不是不可能,那林南星,身负半颗黑水心,又精通邪术,操纵些阴魂煞气对他来说易如反掌,他藏身其中,正好借这天然凶地的煞气滋养自身,甚至炼制些什么。”
她的话让火塘边的空气更加凝重,杨老岩和盘老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忌惮。他们听不懂什么黑水心、邪术,但强大的意志、“操纵阴魂、炼制邪物这些词,足以让他们联想到传说中那些最可怕的巫师和山鬼,尤其是在一个外表是小姑娘的嘴里说出。
“怕是……不止是惊动。”杨老岩重重地叹了口气,烟袋锅里的火光明明灭灭,他接着念叨:“盘老弟刚才说了,那声音更响,还像黑水潭起了大浪。以前就算有动静也没这么邪乎。寨子里的老人都在讲,石鬼怕是要醒了,或者是有什么更凶的东西,把它们都惊扰起来了。”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我们每一个人,最后落在我脸上,那眼神里有担忧,有告诫,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杨老伯叹了口气,用浓重的口音继续说:“后生仔你们真要去闯那落洞坳?那地方现在邪性得很,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凶险,不是靠人多、靠枪炮就能对付的,那是地底下的东西,是祖宗传下来的忌讳。”
云燕喃喃道:“我听过一个传闻,说在贵州QN州的深山之中,隐匿着一座古老的洞穴,叫晴岩洞,历史挺悠久,那里流传着一个令人胆寒的传说,传说每逢月圆之夜,晴岩洞内的一尊石像鬼便会悄然苏醒。它会缓缓离开原本的位置,在洞穴中四处游荡,那石像鬼的模样狰狞恐怖,双眼闪烁着诡异的红光,能洞察人心深处的恐惧,据说那些不幸目睹到石像鬼的人,都会被一种神秘的诅咒所笼罩,一旦被诅咒,厄运便会如影随形接踵而至,有人会突然身患重病,药石无医;有人会在生活中遭遇各种意外,事业一落千丈;更有甚者,会在无尽的恐惧中失去性命。不知道和您说的石鬼是不是一种东西”。
杨老岩说道:“以讹传讹大同小异吧,反正就是石头会动,不是寻常精怪。”
随着云燕和杨老的故事说完,屋外的风雨似乎在这一刻猛烈起来,风卷着雨点狠狠砸在吊脚楼的木板上,发出密集的鼓点声,仿佛在应和着这古老山川的警告。
火塘的光亮被压缩在方寸之地,映照着众人沉默而凝重的脸庞,盘老根的妻子默默地将煮好的、散发着草药清香的米粥分到粗陶碗里,放在我们面前,热气腾腾,却驱不散那弥漫在我们脑海里源自深山古洞的寒意。
寻找林南星和营救二呆的征途尚未真正踏入那片禁地,来自苗疆古老传说的阴影已如同这黔东南冬夜无边的雨雾,沉甸甸地笼罩下来,预示着前路凶险莫测。
石鬼?还是林南星操纵的邪物?亦或是两者交织的恐怖?答案或许就隐藏在那风雨如晦的落洞坳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