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紧时间!”周卫国跳下车,招呼着我们,之后说道:“最后补充物资的地方就是这了,压缩饼干、盐、白糖、火柴、电池、蜡烛、净水片、清凉油,按清单来,能买多少买多少,我去武装部办最后的手续,顺便找找看有没有熟悉落洞坳那边的人,再往前车开不了,咱们要雇个驴车马队什么的。”
我们立刻涌进供销社。小三和蓝玉儿负责食物和药品,云燕负责照明和杂项,阿绣和黄姥姥则仔细挑选着厚实的棉袜。
我抱着西楼,看着货架上那些印着国营食品厂字样的铁皮罐头和用牛皮纸包裹的压缩饼干,一种沉重感扑面而来,我想起了和二呆多次探险的经历,那时候他就在我身边,几乎形影不离。
“同志,要这么多?”女售货员看着小三递过去的长长清单,有些惊讶的说。
小三赶紧掏出盖着五院和地质队两个红章的介绍信,售货员看了看,没再多问,只是麻利地开始配货。
东西用粗糙的牛皮纸和麻绳捆扎好,装了满满几大包。
一个多小时后,周卫国回来了,身边跟着一个约莫六十岁的老汉,老汉身材瘦小精悍,背有些佝偻,穿着深蓝色土布对襟褂子,外面套着一件旧得发黑的蓑衣,头上包着深色的布帕。
他脸庞黝黑,皱纹深刻如刀刻,一双眼睛却异常锐利有神,像山里的老鹰,腰间别着一把厚实的柴刀,刀鞘磨损得很厉害。
”周卫国接着介绍道:““这位是杨老岩,摆贝寨的,年轻时是寨子里最好的猎手和采药人,落洞坳那片他熟。老杨头懂汉话,人也可靠,他正好来县城卖山货,听说我们要去那边,愿意当向导。”
杨老岩没说话,只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视着我们一行人,目光在西楼和阿绣身上多停留了一瞬,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他冲我们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从怀里掏出一个磨得油亮的竹筒烟袋锅,自顾自地装起烟丝。
周卫国低声对我说:“顾问同志,向导费按天算,粮票加现金,都谈好了,虽然现如今粮票都快作废了,但这山区还用的上,而且他熟悉山路,也懂些山里的规矩和忌讳,有他在能省不少麻烦。不过之前他提醒我,说落洞坳那地方邪性得很,寨子里的人轻易不去的。”
我点点头,走上前,掏出烟盒递过去一支:“杨老伯,辛苦了,这一路就拜托您了。”
杨老岩看了看我递过去的过滤嘴香烟,摆摆手,指了指自己嘴里的烟袋锅,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话说:“抽惯这个,莫客气。”他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旱烟味弥漫开来。他吐出一口浓烟,看着远处被云雾笼罩的山峦,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凝重:“东西备齐了?路难走,小雨一时半刻停不了。”
我答道:“东西差不多了,车咱开到开不了的地方再步行,额,杨老伯,您看能不能弄几架驴车或者马车。”
杨老岩把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站起身道:“趁天没黑透,赶紧走,今晚歇在摆贝寨,从那制备几驾马车,车能开到半山腰,找个空地停下,咱们先去寨子里弄马车,赶车回汽车这再倒货,明早从摆贝寨出发进山。”
车轮碾过最后一段还算平整的砂石路,在一声刺耳的刹车声中,两辆车停在了一片被雨水浸透的缓坡上。
前方,山势陡然拔高一条被泥浆彻底覆盖、如同巨大伤口般的路蜿蜒向上,消失在浓重的雨雾和墨绿色的山林深处。
泥浆里混杂着被车轮翻搅出来的碎石、断枝和腐烂的落叶,散发着浓重的土腥和腐败气息。
“只能到这了!”周卫国说着跳下车,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帽檐和肩头,他指着那条泥泞不堪的上坡道,我们知道,再往上车轱辘就得陷死在里面,拖都拖不出来。
我们纷纷下车,冰冷的雨丝瞬间扑面而来,粘腻潮湿的空气包裹住全身。脚下是松软泥泞的坡地,踩下去就是一个深坑。
“杨老伯,看你的了。”我对杨老岩说。
杨老岩点点头,没多话,紧了紧身上的蓑衣,把别在腰间的柴刀调整到一个顺手的位置,对我们挥了下手:“跟着我脚印走,踩实了,莫乱摸路边东西。”说完他转身前行,那双穿着草鞋、缠着布带的脚稳稳地踏进黄褐色的泥浆里,深一脚浅一脚,却异常坚定地向上走去,在粘稠的泥地上留下一个个清晰的、带着草鞋纹路的脚印。
“跟紧!”我招呼一声,把最重的行李都放在车里,抱起西楼,紧随其后。小三、蓝玉儿、阿绣、黄姥姥、云燕依次跟上,周卫国和司机在原地看守。
泥地又湿有冷,一脚下去冰冷的泥浆瞬间没过脚踝,粘稠得如同胶水,带着巨大的吸力,拔脚时异常费力,解放胶鞋发出噗叽声,每一次抬腿都像从沼泽里拔萝卜。
泥水混着腐烂的植物碎屑,溅满了裤腿冰冷刺骨,山道陡峭的坡度更是雪上加霜,身体不由自主地后仰,全靠腰腹力量和意志硬顶着往上爬。
雨丝不大,却连绵不绝,浸湿了头发和衣服,顺着脖颈流进衣领,山间的雾气在雨水的催化下愈发浓重,像湿冷的棉絮缠绕在四周,能见度极低。高大的乔木枝叶低垂,不断滴落冰冷的水珠,砸在头上、脸上,路边茂密的蕨类植物和湿滑的苔藓覆盖了裸露的岩石,踩上去稍不留神就是一个趔趄。
杨老岩在前面走得并不快,但步伐异常稳定。
他很少回头,只是偶尔用手中的竹棍拨开挡路的带刺藤蔓,或者停下来,侧耳倾听一下雨雾深处传来的、模糊不清的鸟鸣或兽吼,他走过的地方,泥浆似乎都被踩得更实一些,成了后面人勉强可以借力的落脚点。
不知爬了多久,就在众人体力即将耗尽,连蓝玉儿都开始微微喘息时,前方的雾气似乎淡了一些,隐隐传来几声模糊的狗吠。
“快到了!”杨老岩的声音穿透雨幕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
转过一道被巨大山岩遮挡的弯,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