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不知多久，费莱幽幽转醒。
依旧是那间茧房，依旧是眼前缠绕在藤蔓根须上的骨皮风筝。
仅是面前多出来了一蓬篝火。
汤米屈膝坐在门口，用身子抵住了门，脸上愁云密布，无意识地捧着铁水壶。
费莱用手撑着起身，干涩的唇边泛白，他捂着还未完全清醒的脑袋问道：“汤米，什么时候了？”
听到费莱的声音。
“老板，您醒了？”还在发呆的汤米一惊，将手里的水壶递了过去，“怎么样，好了些吗？”
“脑袋炸开了，一片片的，说不清楚的难受。”
费莱陈述道，然后拧开水壶，边说谢谢边准备抿上一小口。
水壶中的物体顺着手腕方向流进嘴唇。
顷刻，费莱又放下了，他看向身边已经被打开的背包。
“汤米？”
费莱指着水壶和背包反问，意思不言而喻。
还有些没回过神来的汤米看了他一眼，在理解对方所指后，苦笑：“抱歉，老板，您昏迷了一个晚上。我实在不确定您是怎么了，索性将干粮都...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汤米没说完，又低下头去。
费莱沉默，看着手里泡发成一团流体的壶中干粮，他黯然叹了一口气。
屋漏偏逢连夜雨。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长时间的缄默过去，低头的汤米开始自怨自艾的喃喃。
“您说得对，我不该跟着来的。或许我一开始就不该跟着来的。”
“如果没有我，您还可以过好久。您可以找到出去的路。”
“我也不会盲目将这最后一点的食物消耗完。”
“我该知足的，您的佣钱足够我用上一个月了。”
受惊吓后又经历一个长时间的煎熬后，他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点能称之为“希望”的表现了。
费莱看着他，细啜着壶中糨糊，没打断，目光随着汤米的哀叹扫视房间里能见到的所有物，包括自己带着的。
“我真是个不知足的蜱虫。”
“这下完了，现在什么都完了。”
“我们将会困死在这儿，最好是成为那些食尸鬼的食粮，最坏成为他们的同类。”
“就像，就像那个疯女人一样。呵，您说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呢？能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
费莱喝完了所有的糨糊，他撇开手里物品。
铁水壶撞在墙边，不高不低的跃起，直冲“骨皮风筝”。
在撞响几声骨裂声后，费莱平静道：“汤米。”
“老板？”
汤米听到呼喊，抬起头来。
“听着，我不管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就事论事，你的状况只会比我好，不比我差。
从进入这里来后，我每晚都睡得不安生，我无时无刻不在算计能否得到我想要的，同时还要在考虑能否平安出去。
我脑子里还有些不能说的狗屎东西在扰乱思维。
甚至，两个月前，我还是一个困在病房里再次失去人生意义的精神病人。”
费莱边说边往此前已经清空弹夹的枪里灌满子弹。
一条枪支不够，早就预备好的小手枪也满上了子弹。
“所以遑论什么死亡这种无意义的事情，按体力上来说，我怎么都会比你先走一步。”
费莱拉上了长枪枪栓，捡起地上撬棍，看了下表的时间。
之后起身，附耳倾听外头动静。
茧房外的“热闹”随着时间逐渐归于平静。
“现在，我们没有了食粮，水也就剩一点了。按常识来说，不消十天我们不是饿死就是困死在这儿。当然，现在貌似还有第三种选择，成为食尸鬼。”
费莱说道，特意推开门，半个身子迈了出去。
“还有一个坏消息是，按你们镇上教会的说法，从昨天开始，外面就下大雪了。那些人们五天都没有找到我们，以后就更不可能了。
综上，我们死路一条。
但是我们还有武器，还有仅存的力气，还有一条也许是通向各自答案的电梯。
该怎么做，随你选择。”
说完，费莱平静迈向门外。
屋外环境的惨黄灯光依旧在维持着，仍有零星几只食尸鬼还在过道游荡。它们漫无目的，就像是被刻意安排来巡逻的杂兵。
费莱见到食尸鬼们，侧步贴边，开始继续向那座计划中的电梯闯去。
一路无言，在一停一顿之间。
他逐渐接近了燃煤发电竖井旁的电梯，就藏在相隔不过两百米的茧房阴影里。
那爬满赭红藤蔓的电梯，虽近在眼前，又感遥不可及。
此刻，燃煤竖井的焰光中，费莱见到了许多食尸鬼们盘踞。
这些不可思议的生物，吃人尸体的怪物们，竟然也同所有的智慧生物一般在劳作。它们往竖井里投放一些未知形状物质，看上去就是为了维持整座装置的运行。
费莱强压下心中骇然，在见食尸鬼们都开始散去后，他开始潜入电梯口。
可，这样的事情并不总是顺利。
就当他行进有一半距离时，一只食尸鬼忽然嚎叫起来。
它们发现了这个该死的潜入者。
食尸鬼们扔掉手里东西，如电一般扑了过来。
它们甩动腐烂脸颊，前后长短不一的四肢归于同一水平线，整个身体在借着后肢力量飞越起。油腻，灰绿，一举一动里满是死亡的腐臭气息。
乌泱泱一片，仿若带着什么恶意的腥风从四面八方包围而上。
层叠的浪潮里，费莱近乎看见它们藏在腐朽皮囊里的渴望。
费莱开了几枪，在打退当头的几只后，奋力开始奔向那个象征着答案的电梯而去。
他的速度很快，近乎用尽了所有力气，恨不得直接飞进电梯。
食尸鬼们的速度更快。
即使在前头的几只中弹倒地，前仆后继宛若大型鼠潮的它们也抢在了费莱接触到电梯前一瞬，猛地撞开了他。
腥臭扑面而来，费莱的身体倒在地上，划出一道不停息的线。
他的衣服随着摩擦破损，露出里面的软甲。
就在食尸鬼们将乘胜追击，飞扑上费莱倒地的身体前。
“老板！！”
汤米的吼叫响彻整座空间。
他并没有任何热武器，只能尽力依靠胸腔发出些响音，并借助手里的冷兵器强行拖住最末尾的那只食尸鬼。
所有的食尸鬼被这吼叫声惹得回过头来。
那些流淌有杀戮欲望的犬脸比之掀起更大的咆哮声，含带有腐肉的唾沫从裂口飞溅出。
汤米一惊，随后撒开了腿，将食尸鬼们引离。生死之间，他的速度很快，将所有食尸鬼甩在身后。有跟上的也不过只碰得到汤米的衣角。
这样的牵扯让费莱有了起身的机会。
近乎本能，他又举枪开始帮助汤米摆脱。
一枪，两枪。
近乎每一颗子弹都在咆哮，击穿一只又一只的食尸鬼胸膛。
火光吞吐，不过几秒，枪声忽然停住。
费莱的手指定在了扳机上。
“最后一颗子弹了。”
从骨子里强榨出的本能在告诉他，手里的枪就剩最后一颗子弹了。
费莱将信将疑地看了眼枪，他不敢也不能去查验。
时间，没有任何多余的时间给予他。
眼见着那些食尸鬼们已然追上汤米。
费莱狠咬牙，将枪高举起，对准了一个早已观察却不敢轻易射击的位置。
两百米外，在竖井装置上的安全阀。
费莱不敢保证这一枪一定有用。
也许，那只是一个摆设；也许，高温和爆炸会将所有都摧毁。
总之，他做出了他的选择。
费莱指头摁下，枪声响彻，带着破风声直贯而入。
巨大的泄气声响起。
“汤米！躺倒！！！”
一股热浪席卷百米内地所有事物。
头顶天花岩层颤动，依旧稳固。
但是，高温让赭红根须疯狂摇曳。
它们发出了刺耳啸叫，在虚空中不断探索。
尘埃散尽，汤米捏着鼻子从食尸鬼们的腐臭肉体下爬出。
他刚想找寻自己老板的踪迹，就看见了那些受高温影响的藤蔓卷起费莱，不顾挣扎，将他从电梯口拖入，直上而去。
一切都那么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