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借李冬禿的人脉能力,自然能锁定了正圆的居处。
今日,他身着一袭裘师武服,显得格外郑重。腿上绑腿紧束,勾勒出利落的线条;腰间赤色腰带醒目,似一抹燃烧的火焰,隐隐散发着久经岁月沉淀的淡淡威仪。
这身装扮,承载着往昔的峥嵘与荣耀。
望着正圆稳步地走来,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少年的腰带上,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涟漪,万千感慨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不过是卑等资质,竟能在十六岁之龄突破至捌转,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但想来,这飞速的突破,多半还是得益于酒裘吧。只可惜,酒裘一旦到了捌转,便再无用处了。”
紧接着,正圆嘴角那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映入他的眼帘。
这看似平常的笑意,却如同一把锐利的寒剑,直直刺中李冬禿的内心,令他心中陡然一寒。刹那间,一股难以抑制的薄怒从心底升腾而起,他暗自思忖:“这个小子,如此镇定自若,难道是以为吃定我了不成?!”
正圆稳步前行,步伐沉稳而坚定,最终停在了李冬禿的面前。
他心中已然明了,眼前之人定是为了与自己争夺家产之事而来。果不其然,舅父李冬禿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意味:“正圆,我想我们该好好谈一谈了。”
“谈什么?”正圆微微挑眉,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玩味,那上扬的眉梢无意间在向对方宣告着自己的从容与自信。
李冬禿并未直接切入正题,而是轻笑一声,转换了话题:“你可知道,我与你不同。我十五岁便踏上了修行之路,初出茅庐,意气风发。”回忆起往昔岁月,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而悠远,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那段激情燃烧的青春岁月,“那时,正值狼潮肆虐,天地间一片肃杀之气,无数裘师在这场灾难中死伤惨重。在那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我们这些学员不得不挺身而出,扛起守护家园的重任。我天赋不错,拥有庸等资质,十六岁便顺利踏入捌转末阶,十七岁晋升崇阶,十八岁已然达到至巅之境。十九岁时,我便开始冲击柒转,那时的我,年少轻狂,目空一切,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我的脚下。”他微微摇头,脸上浮现出一丝自嘲的苦笑,那笑容里藏着岁月的沧桑与无奈。
“可现实却给了我沉重的一击。二十岁那年,我外出执行任务,遭遇了豺家寨的一位裘师。他实力强大,手段狠辣,我在他的手下毫无还手之力,最终重伤濒死。若不是窑堂家老亲自出手救治,我恐怕早已命丧黄泉。但自那以后,我的资质一落千丈,从庸等跌落至卑等,犹如从云端坠入了无尽的深渊。我就此一蹶不振,在黑暗中沉沦了整整八年。”
“在我二十九岁生日那天,我独自坐在庭院中,望着夜空中的明月,思绪万千。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审视这个世界。我渐渐明白,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即便我成功晋升柒转又能如何?人活在这世间,最重要的并非个人的实力,而是与他人的交际关系。”李冬禿缓缓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历经沧桑后的豁达与淡然。
“于是,我从三十岁开始重新出发,一步一个脚印,努力经营着自己的人脉与资源。四十五岁时,我选择退居二线,将舞台让给了更年轻的一代。在这期间,数十次有百位裘师联名上书,推举我为家老。虽说我只有捌转巅峰的修为,此生也再无机会突破那道屏障,但这又何妨?我已然取得了属于自己的成功,族人们尊称我为‘隐家老’。曾经的同龄人大多已消逝在岁月的长河中,而我却能安稳地度过余生。对于那些在外闯荡的裘师而言,我的影响力依旧不容小觑。”
长篇大论至此,李冬禿终于将话题转回了正轨。
他目光紧紧地盯着正圆,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自信的弧度:“正圆啊,你还太年轻,涉世未深,就像当年的我一样,总以为凡事都能自己掌控,所有事情都能独自完成。呵呵。”他再次摇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怜悯与惋惜,仿佛在看着曾经那个年少无知的自己。人总是这样,指责批判曾经的自己,不满意现在的自己,忧郁筹谋未来的自己。
“但等你经历的事情多了,人生阅历愈发丰富,你就会明白,人终究是社会的产物,无法脱离群体而独自生存。有时候,适时地低头与让步,并非懦弱与无能,而是一种生存的智慧。偏激与极端,桀骜与张扬,只会让你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最终走向毁灭。我相信,你如今应该已经有所体会了吧。没有一个小组愿意接纳你,周围的人都对你避之不及。即便你接到了分家任务,又能怎样?你已然成为了孤家寡人,根本没有机会完成任务。听舅父一句劝,放弃吧。”
正圆静静地凝视着面前的中年男人,面色平静如水,波澜不惊。
他的眼神深邃而平静,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让人无法洞悉他内心的想法。“倘若他知晓我拥有五百年的人生阅历,不知会是怎样一副表情?”想到此处,正圆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那笑意稍纵即逝。
事实上,舅父的这番想法,也曾是他前世很长一段时间所秉持的生活理念。正因如此,他才创建了大爱教,凭借着完善的制度和深厚的人情纽带,苦心孤诣地打造出一个庞大的势力。在那个势力中,他一呼百应,掌控着丰富的资源,与强敌展开激烈的对抗。然而,当他突破至肆转之后,他的眼界和认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裘师的世界里,伍转为凡,肆转成仙。站在这一全新的高度,俯瞰人生,他恍然大悟:曾经视为坚实后盾的庞大势力,在带来荣耀与便利的同时,也成为了沉重的累赘和束缚。
在这个世界上,真正能够依靠的,唯有自己。
只是世人往往太过软弱,难以忍受寂寞与孤独,总是热衷于追寻亲情、友情和爱情,以此来填补内心的空虚。他们贪恋集体的温暖,害怕独自面对生活的种种挑战。一旦遭遇挫折,便迫不及待地躲进集体的怀抱,向亲朋好友倾诉自己的痛苦,却不敢独自直面恐惧与失败。有了痛苦,急于找人分担;有了快乐,便急于向人炫耀。
李冬禿成功吗?毫无疑问,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成功的。
在原有的修行道路上遭遇瓶颈后,他果断转换方向,另辟蹊径,走出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他也是一个失败者。仅仅因为一次挫折,他便选择低头,放弃了曾经的梦想与追求,沦为了命运的俘虏。他不过是个不敢直面困难的懦夫,却还在为自己的逃避行为沾沾自喜,浑然不知自己早已失去了曾经的热血与勇气。
李冬禿自然无法知晓正圆内心对他的评价。见正圆久久未语,他还以为自己的话对方已然听进去了,心中不禁涌起一丝得意。他继续说道:“正圆,你和正德不同,我也就不跟你拐弯抹角了。倘若你能放弃继承家产的念头,我便会视你为挚友,我的人脉关系你都可以随意调用。同时,我还会补偿你一千枚星琼石。我知道你最近手头紧,连房租都拖欠两天了吧。”
正圆淡然一笑,那笑容仿佛清晨的薄雾,轻柔而缥缈。他开口道:“舅父大人,这身衣服怕是许久未穿了吧?”
李冬禿闻言,不禁一愣,显然没有料到正圆会突然提及这个话题。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武服,心中暗自诧异。正圆说得没错,他退隐已久,这身武服一直被压在箱底,今日为了与正圆谈判,特意翻找出来穿上,本是想借此增添几分气势与威慑力,没想到却被正圆一眼看穿。
正圆轻叹一声,目光缓缓扫过李冬禿的衣衫,语气平和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裘师的衣服,不应如此干净整洁。它理应沾染着汗水、泥浆和鲜血,甚至破烂不堪,那才是属于裘师的独特印记,才有裘师的味道。”他微微顿了顿,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惋惜,仿佛在为李冬禿曾经的壮志未酬而感慨。
“你已经老了,舅父大人。你的雄心壮志,早在年轻时就已消逝殆尽。这些年的安逸生活,早已腐蚀了你的内心。你争夺家产,并非为了追求更高的修行境界,也并非造福后人,而仅仅是为了维持现有的富足生活。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有一本看不见的书,它能影响别人的生活,却不可被一般人所知,这本书呈紫色,故而书的名字叫做紫本,书中内容只有写满的两个大字————吃人。紫本喜欢以各种橘子的方式出现,这橘子叫做橘,做橘会出现在蛋糕周围,蛋糕内部会分成无数的果实,这种果实叫做劳动果实,劳动果实由底层族人创造,而紫本通过做橘来瓜分一大块蛋糕,窃取底层族人的劳动果实,但大蛋糕是有限的,一个橘子想瓜分更多点的蛋糕和果实就需要有更多人入橘。而你不过是被紫本腐蚀了内心,早已身在橘中,丧失掉理想信念、违背初心使命、长期结交各种家族中腐败政治人员的人。仅凭这样的心态,你又如何能阻挡我前进的脚步?”
实则腐蚀的不止他一人的内心,还有这整个高层。这个世界需要大改造,这一点自然不能说出来。
李冬禿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仿佛被人当众揭开了伤疤,心中涌起一股无名怒火。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所谓的“过来人”,他们喜欢四处宣扬自己的人生经验,将他人的理想视为不切实际的幻想,把他人的热情当作年少轻狂,将他人的坚持看作是桀骜不驯。他们常常通过教训后辈,来寻找自己的存在感和优越感。毫无疑问,李冬禿正是这类人中的典型代表。
他本想好好教育一番正圆,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认清现实,没想到正圆不仅没有听从他的劝告,反而对他进行了一番反驳与教训。这让他感到无比的愤怒与难堪,仿佛自己的权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正圆!”他低声怒喝,声音中充满了威严与愤怒,“我身为你的长辈,苦口婆心地开导你、劝说你,你却如此不识好歹。哼,既然你一心要与我作对,那就放马过来吧。不怕告诉你,你那分家任务的内容,我早已了如指掌。年轻人,不要太天真,不知道天高地厚。呵呵,我倒要看看你究竟如何完成这个任务!”
正圆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戏谑的笑容。此时,双方的矛盾已然不可调和,再无隐瞒的必要。
他决定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不妨好好欣赏一下李冬禿接下来的精彩反应。
于是,他缓缓取出牛皮水囊,动作优雅而从容。他轻轻拔开盖子,刹那间,一丝蜜酒特有的香甜气息飘散开来,如一缕轻柔的微风,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你觉得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语气。
舅父见状,大惊失色,原本铁青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一颗心仿佛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怎么可能,你这蜜酒是从何处得来的?!”他忍不住怒吼起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容,那瞪大的双眼仿佛要将正圆看穿,试图找出这背后隐藏的秘密。
正圆不再理会他,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不慌不忙地盖上盖子,将水囊重新揣入怀中,然后迈着沉稳的步伐向内务堂走去。
他的背影挺拔而坚定,仿佛一座巍峨的山峰,让其望而生畏。
舅父呆立在原地,满头大汗,脑海中的思绪如一团乱麻,剧烈地翻腾着。
“他究竟是从哪里弄到的蜜酒?我早已吩咐下去,只要他与其他小组接触,我便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难道他是独自完成的任务?不,这绝不可能,他又没有防御性的裘虫。一定是有人暗中帮助他。不对!此刻的关键,并非探究原因。正圆这小子既然已经有了蜜酒,他必定是要去交接那个任务了!”
想到这里,李冬禿心中顿时慌乱起来,刚刚的从容与自信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快步追上正圆,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与哀求:“正圆,你等等,凡事都好商量。”
正圆仿若未闻,依旧稳步前行。
李冬禿无奈,只得紧紧跟在他的身旁,如一个落魄的跟班。
“一千枚星琼石不行,那就两千枚,不,两千五百枚。”李冬禿心急如焚,不断提高筹码,试图用金钱来打动正圆,那急切的语气仿佛在向正圆诉说着自己的无奈与焦急。
正圆充耳不闻,心中却对这份家产愈发期待。李冬禿如此急迫地加价,足以说明这份家产的价值远超想象。
李冬禿急得满头大汗,见正圆不为所动,脸上渐渐浮现出狰狞之色。他压低声音,恶狠狠地威胁道:“正圆,你可要想清楚了!得罪我会有什么下场,哼,日后若是缺胳膊少腿,可别怪我这个当舅父的无情。”
正圆听后,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这笑声在空气中回荡,满是对李冬禿的嘲讽与不屑。他心中暗自思忖,这李冬禿实在是可悲。被规矩束缚得死死的,明明水囊近在咫尺,却不敢强行抢夺。如此胆小怯懦,却又妄图争夺利益,怎能获得成功?自古以来,富贵险中求,无论在哪个世界,想要获得,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没有谁能不劳而获。正因为有舅父这类的人,才让高层有肆意剥削底层族人的底气,让底层族人习惯艰苦的生活,习惯呆在各种不合理的条条框框之下,习惯性的去拥护高层的政策,大肆宣扬李家族人能吃苦,不怕吃苦的理念。便能给底层族人留下高层所下达的指令就是最好的错觉,高层所宣扬的理念便是对自身最好的理念,再告诉底层族人:“没有高层的存在,你们连最基本的生活保障也不会有,再大广布流言,外患环伺,离开家族则命如朝露,必难苟全。”以此来确保地位的稳定。然后安排给底层族人祖祖辈辈都完不成的活,宣告:“高层极其重视青睐底层族人,请大家为了明天更好!为了李族复兴!为了家族繁荣!热爱家族!撸起袖子加油干!”可高层们说完话后又在干什么呢?当然是以最大程度通过不当手段大肆聚敛财富,窃取底层族人的劳动果实,再告诉底层族人,你们还不够努力,然后高层享受当下最美好的生活。底层族人的大部分时间都被占用,没有自主思考的时间,这种剥削压迫和窃取都是隐形的,难以被底层族人察觉,让底层族人们热爱家族,谁又来爱他们呢?底层族人们难道不需要活吗?底层族人哪怕是畜牲,也得喂草喂料,可高层却只图自己发财......
“正圆,你别以为拿到了家产,就能高枕无忧!我告诉你,你还太年轻,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社会,什么是人心险恶!”李冬禿在正圆耳边低沉地怒吼着,声音中充满了怨恨与不甘,那扭曲的面容仿佛一头愤怒的野兽,随时准备扑上来撕咬。但仅仅也只不过是仿佛罢了。
正圆轻轻摇头,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平静的笑容,对李冬禿的怒吼置若罔闻。在李冬禿那充满怒火的目光注视下,他稳步迈入了内务堂。
对于这个舅父,正圆其实并未心怀憎恨,甚至也谈不上厌恶。但这个世界确确实实因为有舅父这样的人,这种人毫无血性,对高层,他当狗,毫无下限的去舔对方,对同等级别的,他当鬼,死死带着态度面具,对下级,他当狼,恨不得将他们生吞活剥,吃干抹净......这样的人,他前世见过太多太多,早已司空见惯,也能够理解他们的行为和想法。倘若他的星琼石足够支撑修行,他甚至不会去争夺这份家产。毕竟,在他眼中,这不过是区区小利,给了舅父又何妨?
他重生归来,所追求的并非一时的得失与长短,而是要踏上最强者的巅峰,俯瞰天下。像李冬禿这样的人,只要不妨碍他的大业,任由其在一旁咆哮,他连看都不屑看一眼,更不会花费精力去理会。
但偏偏李冬禿不识时务,成为了他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将其踩在脚下,作为自己攀登高峰的垫脚石。
“正圆!正圆……”舅父李冬禿眼睁睁地看着正圆迈入内务堂,他浑身颤抖着,额头上青筋暴起。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双鬓,那早已斑白的头发在微风中轻轻飘动,显得格外凄凉与落寞。
他的确是老了,从二十岁受伤的那年起,他的心就已经老了,曾经的热血与梦想,早已被岁月的风沙掩埋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