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如同巨石投入死水,大厅内彻底炸开了锅!
贵族们哗然四起,震惊、鄙夷、同情、难以置信的目光交织着,如同无数利箭射向面如死灰的伯爵一家。
海因里希皇子站在艾登身旁,看着这个曾经在绝境中依然挺直脊梁的男人。
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声沉沉的叹息,以及钦佩。
他很清楚,哈布斯堡家族不仅失去了一位强大的骑士。
更彻底失去了这个流淌着他们血脉的,骄傲不屈的灵魂。
艾登不再看任何人,转身,那件半旧的斗篷在身后飘起。
大步流星地走出这片充满了谎言背叛与伪善的“荣耀”大厅。
海因里希见状,忙地追了上去。
...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沉稳而清晰。
艾登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
海因里希・冯・霍亨斯陶芬皇子,排开夜色,走到了他身侧。
火光从城堡窗户透出,在他英俊而深邃的面容上投下明暗的阴影。
那双紫色的眼眸里没有了宴会厅里的锐利,只剩下朋友间的关切和沉重的了然。
“艾登,”
海因里希的声音低沉,带着叹息,
“刚才...为什么不杀了他?
以你的力量,那一掌落下之前,伯爵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艾登出手前那短暂却剧烈的力量波动和随之而来的强行压抑。
艾登深吸一口气,夜风的冷冽稍微冲散了胸中的烦恶。
他转身面对皇子,嘴角扯出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眼中闪烁着冰冷的理智:
“杀了他,然后背负弑亲者的永恒污名?
海因里希,你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整个大陆贵族圈都会视我为不可接触的毒蛇。
想想巴西尔一世,即便他开创了马其顿王朝,弑杀米海尔三世的阴影也始终笼罩着他。
所有贵族表面臣服,暗地里却称他'弑君者'。”
“还有帝国的巴伐利亚公爵奥托二世,1070年,他被指控弑杀亲兄弟。
最终导致被褫夺爵位,遭到帝国议会除名,领地遭没收,终生背负‘该隐’骂名。”
艾登的声音低沉,每个单词都带着对未来的考量:
“在欧陆,血统就是政治游戏的通行证。
弑亲者连踏入竞技场的资格都没有,无论多么强大的力量。
一旦被整个贵族阶层排斥,就注定在政治舞台上寸步难行。
就比如,那几百个贵族联合起来的反奥拓二世联军。
阿尔高伯爵可以死,但绝不能死在我手上。”
海因里希沉默片刻,安慰道:
“我理解这种关于血脉的复杂纠葛,那往往比刀剑更难斩断...
不瞒你说,我总是想要弄死我的父亲,早日继承所有领地...”
他看着艾登,这位在圣战沙场上如同战神降世般的战友。
如今却带着一身被至亲背叛的伤痕站在寒夜里。
“接下来呢?”
海因里希的声音变得务实,
“艾登,你现在是真正的孑然一身了。
哈布斯堡伯爵,那个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你留在他的领地边缘,如同在狼嘴边筑巢。”
他向前一步,语气真诚而直接:
“跟我回施瓦本,那里是我的根基。
我给你一块富庶的男爵领,位于河谷肥沃之地,足以支撑一支像样的骑士团。
以你的才能和实力,在我麾下,地位只在几位公爵之下。
我们联手,阿尔高伯爵绝不敢动你分毫。
你的功绩,你的才华,也绝不会再被埋没!”
海因里希的提议充满了分量和诚意。
一个帝国皇子的庇护,一块丰饶的领地,这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起点。
然而,艾登几乎没有犹豫。
他看着海因里希真诚的双眼,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
火光映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那双经历了太多血与火的眼眸深处,是不容置疑的独立和骄傲。
“海因里希,我的老友,”
艾登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更改的意志,
“你的情谊,我领受了。
在我最孤立无援时伸出的手,这份善意,我艾登铭记于心。
但是……”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南方无垠的黑暗夜空,仿佛要穿透这厚重的夜幕,看到那波涛汹涌的蓝色。
“但是,屈居人下,为他人之臣。
即便那个人是你,也非我所愿。”
他的语气中没有傲慢,只有诚实,
“而且,作为领地,阿尔高不行,你的施瓦本,也不行。”
海因里希微微皱眉:
“为什么?施瓦本富饶,地处帝国核心……”
“因为海!”
艾登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对未来的清晰洞察,
“无论是阿尔高,还是你的施瓦本公国,都困在内陆的群山和森林之中!
海因里希,真正强大的根基,必须拥有通向大洋的臂膀!
财富的洪流、无尽的资源、联通世界的航道,这一切都源于海岸线!
没有海洋的领地,不过是自给自足的牢笼,永远无法触及真正的宏伟蓝图!”
艾登的眼中燃烧着对那片蔚蓝的渴望。
他收回望向南方的目光,语气低沉了几分,带上了现实的沉重:
“至于未来去哪里……我还没完全想好。
但眼下,有一件事比逃离报复或追求我的‘海岸线’更重要。”
他回头望了一眼灯火辉煌的城堡,仿佛目光穿过了重重黑暗,看到了那片贫瘠的黑石庄园。
“庄园里还有十几个人,我的老扈从,还有那些几乎活不下去的佃农。
他们唯一的指望,只剩下我这个私生子主人。”
艾登的声音里带着沉重,却没有任何推卸,
“他们的命运得因我而改变,至少,不能因我的离开而坠入更深的深渊。
在我决定未来方向之前,我得先把他们的生计安顿好,给他们一条活下去的路。”
海因里希看着艾登,那双深邃的紫眸中复杂的光影闪动。
他看到了艾登的骄傲和独立,也看到了那骄傲之下,对弱小者近乎笨拙的责任感。
这份在绝境中依然不忘身边蝼蚁命运的“善良”,远比宴会上那些冠冕堂皇的贵族口号更让他动容。
最终,海因里希没有强求,只是深深地看了艾登一眼,仿佛要将这个倔强的身影刻入心底。
“我明白了。若有需要,无论何时,施瓦本的大门为你而开。”
“哈哈,不用将来,现在我就有。”
“请说,我的朋友。”
“我今天来,就是为了拿回属于我的荣耀。
以前的我,太蠢了。
海因里希,请你帮我书信给所有你认识的贵族,告诉他们真相。”
海因里希重重点头,“我会的。”
“还有,”艾登也不客气,“请你送我一些人口粮食武器。
你知道的,每年冬天,阿尔卑斯山脉上的野兽魔物,都会下山掠夺避冬。
黑石庄园太小了,人也太少了。
以前冬天,都是会躲进哈布斯堡里,但是现在...”
“好,我答应你!”
海因里希伸出手,不是皇子的威仪,而是战友的尊重。
艾登看着那只手,片刻后,伸出自己的手,与之重重一握。
“保重,海因里希。”
“保重,艾登。”
两只手分开,艾登不再停留,转身大步走向拴在庭院的战马。
他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吞噬了他过去,也断绝了他血脉归属的冰冷城堡,随后猛地一抖缰绳。
黑马如同离弦之箭,载着它孤独的主人,冲入了沉沉的夜色。
奔向那片贫瘠却暂时属于他的土地,黑石庄园。
...
黑石庄园所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