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起草屑拍打着栅栏,艾登的重甲在灰白天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他独自站在冻土上,背朝庄园,巨剑斜指地面,大声下令:
“开始!”
“放箭!”戈弗雷嘶哑的声音带着破音响起。
刹那间,数十支粗糙的箭矢从木栅栏后腾空而起。
然而。
“噗嗤!”
“嗷~~~!”
惨叫声并非来自艾登面对的空气敌人,而是栅栏内侧。
一个年轻佃农捂着大腿蹦跳起来,他后边端着弓的猫耳少女脸色煞白,手里的硬木弓还在震颤。
她慌乱中拉弓时箭头向下倾斜,离弦的骨簇箭只飞了五步远,就扎进了前面同伴的腿肉里。
万幸箭杆粗糙、力道不足,入肉不深。
“蠢货!抬高!箭头朝外!”
老兵马克气得踹了她一脚。猫娘委屈着呜呜咽咽,不敢还嘴。
更糟的还有。
西侧一段栅栏内突然爆发出密集的“嗖嗖”声。
她们听到戈弗雷的命令,慌忙之下,竟把手里刚分到的十支箭一股脑全射了出去!
箭雨倒是密集,可惜超过半数的箭歪歪扭扭扎在艾登身前十步的冻土上,剩下的稀稀拉拉躺在地上,毫无威胁。
箭雨出现了明显的真空期。
等其他人第二轮箭搭上弓弦时,他们只能徒劳地抓着空荡荡的箭袋,面面相觑。
大眼睛瞪小眼睛,琥珀色对碧绿色。
与此同时,塔楼方向也出了问题。
这座熊娘们刚搭建好的塔楼上,两个负责用投石索抛掷石块的熊娘太过自信,选了块远超出承载力的大石块,以至于磨盘大的冻土块呼啸着坠下。
“轰隆”一声砸在庄园内新搭的茅草屋顶上,砸穿一个大洞,引来里面老弱妇孺一片惊叫。
“你们砸的是自己人!”
艾登真是无奈,骂道。
那熊娘缩了缩脖子,手掌不好意思地挠着木栅栏,差点把一块木板掰下来。
演习被迫暂停。
艾登拖着重剑走回栅栏内,面甲掀起,目光扫过混乱的庄园。
受伤的佃农龇牙咧嘴地被扶下去包扎,猫耳少女眼泪汪汪地道歉。
那几个射空箭袋的被戈弗雷厉声训斥,每人怀里被塞了一捆柴火,去劈木头做新箭。
马克正揪着一个犬娘的折耳,教她如何用宽厚的肩膀抵住弓身稳定方向。
塔楼上的熊娘们笨拙地调整着投石索的长度,试图控制力道。
不行,绝对不行。
完全没有纪律性和配合啊。
这样子迎接兽潮,那是以卵击石。
念头几转之下,他就有了方案。
军训!
…
哪怕是日头起来,临近中午,冰冷的寒气还是没有丝毫减弱。
猫娘少女,露希尔,现在被编在甲三队里,努力挺直她纤细的腰板。
打铁的那方向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但在露希尔耳中,都比不上此刻自己胸腔里那颗疯狂擂鼓的心跳来得响亮。
腿上的肌肉,亦是酸麻无比。
她偷偷动了动藏在破布鞋里的脚趾,试图缓解那针扎般的麻痒。
眼睛不敢乱瞟,只能死死盯着前面熊娘姐姐宽阔如墙的后背。
熊娘姐姐像一座真正的石山,纹丝不动,连她蓬松的熊耳都只在寒风里微微颤动。
露希尔心中哀叹:熊娘的耐力真是怪物。
“腿绷直,膝盖并拢,肩膀后张,脖子梗起来!眼睛都给我往前看——!”
艾登大人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铁片,刮过整个冻硬的校场。
他踱步在列队中间,沉重的铁靴敲打着冻土,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神经上。
他那身狰狞的黑色重甲即使在阳光下也吸走了所有的暖意,深灰色的瞳孔扫过之处,连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露希尔吓得一个激灵,几乎要把尾巴上的毛全炸开,赶紧用力并拢发软的双膝,把微微塌陷的腰背猛地挺回去,下巴抬得几乎要抽筋。
这种叫“站军姿”的酷刑,已经持续了……多久了?
露希尔感觉比在施瓦本的矿洞里推一天矿石车还要漫长十倍!
那时候虽然累得骨头散架,至少手脚能活动。
现在呢?
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着要放松,喉咙里干得像砂纸在磨,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艾登大人说了,呼出的白气要平稳,不能乱飘!
为什么要这样傻站着?
这跟打仗有什么关系?
露希尔的脑子乱糟糟的。
在施瓦本,她们这些兽娘是工具,是牲口,干最脏最累的活,吃最差的东西,还要忍受监工随时落下的皮鞭和污言秽语。
但来到黑石庄园后……这一切都那么不一样。
当沉重的镣铐被卸下那一刻,她几乎以为在做梦。
粗糙的麻绳和木头枷锁换成了轻便的柳条编制护腕。
据说是用来防箭擦伤的。
分到热腾腾、管饱的麦糊和偶尔一片咸肉时,她捧着碗的手都在抖。
最让她无措的是艾登大人的目光。
没有施瓦本老爷那种黏腻恶心的打量,没有矿场监工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暴虐。
那目光冷硬得像黑石山脉的岩石,锐利得像他腰间那把巨剑的刃口,里面……似乎没有她所熟悉的歧视?
就像是看待纯种人类男女那样。
然后就是“甲”和“演习”。
露希尔扁了扁嘴,舌头下意识地在口腔里抵着上颚。
那个字太难了!
艾登大人念出来是那么短促有力,像刀剑交击的声音。
可到了她们嘴里,就成了各种奇怪的“嘎”、“贾”、“夹”……
演习更糟糕,混乱、尖叫、误伤……想到自己射出去的箭扎进了前面大哥哥的腿,露希尔眼眶又忍不住红了。
那一刻,她以为死定了。
在施瓦本,打碎一个杯子都会被抽得皮开肉绽,何况是伤了人?
她记得自己瘫软在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等待鞭子或者更可怕的结局。
然而,鞭子没来。
艾登大人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明明耳朵听见的语气是冷冰冰的,为什么心里听到却是暖洋洋的?
“你没事吧?不要哭了,我给你擦擦。”
紧接着,就是这该死的“站军姿”命令。
“为了鸡蛋……”露希尔在心里默念。
昨天艾登大人指着厨房那筐难得攒下来的鸡蛋宣布:
坚持下来,午餐加蛋。
天知道她有多久没尝过那滑嫩鲜香的味道了!
那是只有施瓦本老爷们的桌上才能见到的珍馐!
这个念头像一根烧红的细针,扎进了她疲惫的神经,带来一丝刺痛,也带来一丝力量。
她努力收腹,绷紧发酸的后腰。
看看熊娘姐姐,看看旁边满头汗、抿着嘴坚持的其他甲员。
大家都很辛苦,不能因为自己一个人动,害得全“甲”的人都吃不上加蛋!
虽然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犯错全甲受罚。
但“甲”里的人,会偷偷在晚上塞给她一小块烤得焦香的兔子肉,会帮她绑紧松掉的草鞋……
她们是“甲”,熊娘姐姐说,就是一起扛事儿的“家人”。
时间一点点被冻住,又一点点在煎熬中流逝。
寒风吹过校场,卷起细微的尘土和草屑。
露希尔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滑下,痒得她几乎要崩溃。
她用力眨掉眼角的水汽,视线变得有些模糊,只能死死盯住熊娘姐姐后背上那块被汗水浸湿的、深色的痕迹。
耳朵里充斥着同伴们极力压抑的沉重呼吸声,呼出的白气在队伍上方汇聚成一片稀薄颤抖的云。
就在露希尔感觉自己的腿已经失去知觉,脑子开始发木的时候,艾登大人低沉冰冷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甲字三队,甲正,坚持住了吗?”
熊娘姐姐发出一声沉闷如滚石的喉音:“…回大人…没动!”
“很好!甲字三队,全体都有,原地,休息!”
“呼~~~!!!”
如同一群被抽了筋的泥偶,整个“甲字三队”瞬间松弛下来,压抑的呻吟和咳嗽此起彼伏。
露希尔只觉得双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倒,幸好旁边的姐姐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她大口喘着气,贪婪地吸入冰冷的空气,感觉肺部都在隐隐作痛。
汗水浸湿了后背单薄的衣衫,冷风一吹,让她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