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无边无际的雪,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埋葬。
风在林海间呼啸,卷起破碎的雪粉,像是无数白色鬼魂的哀嚎。
少年感觉不到寒冷,或者说,他的感官已经被更深邃的恐惧所麻痹。他趴在一个宽阔而坚实的后背上,双臂死死地环绕着男人的脖颈。
他们的脚下,厚厚的积雪被踩得嘎吱作响,每一次深陷与拔出都显得异常艰难。
而在他们周围,那片被黑暗笼罩的森林里,正回荡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哭声。
那哭声尖利而凄厉,像是成百上千个初生的婴儿在同时啼哭。它们从四面八方传来,穿透风雪,钻进耳膜,仿佛要将人的理智彻底撕碎。
少年有些害怕,更用力地抱紧了男人的肩膀,将脸深深埋进男人那件粗糙的皮毛大衣里。
“Блядь!”
男人在一棵巨大的雪松下稍作停顿,回头看了一眼,用俄语咒骂了一句。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呼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成冰霜。
他随即扭头,对着右后方用急促的英语喊道:“They're here, let's go!”
少年顺着男人的视线望去,只见在纷飞的暴雪中,一个穿着同样厚重冬衣的女人正端着一把AK突击步枪,黑洞洞的枪口喷吐着断续的火舌,朝着他们身后的黑暗进行着疯狂的压制性射击。枪声在空旷的雪原上显得沉闷而无力,很快就被那诡异的婴啼声所淹没。
女人在火力的间隙飞快地转过头,对着男人大声地嘶喊着什么。但少年什么也听不清。他感觉雪更大了,风雪变成了咆哮的白色巨兽,将女人的声音连同枪声一并吞没。他只看到她的嘴唇在飞快地开合,脸上的表情是焦急与决绝。
他们继续在没过膝盖的雪地里狂奔。少年不时地回头张望,但能见度实在太低了。浓重的夜色与漫天的飞雪交织成了一块密不透风的幕布,他什么都看不清,只有黑漆漆的一片,以及偶尔在黑暗中一闪而过的,女人枪口的火光。
突然,一股浓郁的腥风毫无征兆地从后方扑面而来!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背着他的男人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展现出了惊人的反应速度。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警告,便抱着少年的身体,毫不犹豫地向着侧面倒去,狠狠地砸进了松软的雪地里。
就在他们卧倒的刹那,一道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巨大黑影,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猛地从他们刚才的位置横扫而过!
那是一把巨大的镰刀,刀刃在夜色中划出一道惨白而致命的弧线,如果男人再慢上一秒,他们两个的头颅此刻恐怕已经飞上了半空。
男人迅速起身,将少年护在身后。
这一次,少年看清了。
在不远处的几棵光秃秃的白桦树下,一个高大到不成比例的黑影正静静地伫立着。它手中拖着那柄比人还高的巨大镰刀,镰刀的末端还滴淌着某种黏稠的黑色液体。最令人恐惧的,是它那双眼睛——那是一双燃烧着的金色瞳孔,正死死地锁定着他们,充满了暴虐与饥渴。
“快跑!”
女人嘶哑的吼声传来,她一步跨到了男人的身前,将枪口对准了那个可怕的黑影,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哒哒哒哒哒——!”
火光再次照亮了她决绝的侧脸。
男人没有争论,他一把抱起少年,转身便向着与黑影相反的方向开始狂奔。
枪声、女人的怒吼、怪物的咆哮以及那无处不在的婴啼,都随着男人的狂奔而被渐渐抛在了身后,最终被呼啸的风雪彻底掩盖。
·
意识像是从深沉冰冷的海底缓缓上浮,最终冲破了水面。
顾翊猛地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破败不堪的阶梯教室。
头顶的灯管尽数碎裂,玻璃渣滓洒满了一地,像是下过一场晶莹的雨。课桌与椅子东倒西歪,有些甚至被掀翻在地,黑板上还残留着意义不明的狂乱涂鸦。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东西烧焦后的味道。
教室里空无一人。
顾翊愣住了,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闭上眼睛,准备迎接3E考试的开始。之后的一切,都像是被笼罩在了一团浓雾之中。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巨响,教室厚重的橡木门被粗暴地撞开。
只见十来个身穿黑色风衣的男人如潮水般涌了进来,他们动作迅捷而专业,在看清教室中央的顾翊后,几乎是瞬间便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冰冷的枪栓声在空旷的教室里回响,十几个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了他。
紧接着,古德里安教授和曼施坦因教授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顾翊!”古德里安张开双臂就要扑过来。
“站住!”曼施坦因一把拉住了古德里安,他迈步走进教室,在距离顾翊数米远的地方停下,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你叫什么?”曼施坦因问。
顾翊的视线扫过周围那些指向自己的枪口,缓缓开口道:“顾翊。”
“你刚才在做什么?”曼施坦因继续逼问。
“我在……参加3E考试。”顾翊回答。
“你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吗?”曼施坦因的语气里带着一紧张。
顾翊皱起了眉,努力地回想,但脑海中只有一片空白和那个漫长的梦境。他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听到这个回答,曼施坦因紧绷的肩膀似乎松弛了一瞬。他挥了挥手,示意周围的执行部专员把枪放下。随后他转向门外,扬声道:“富山雅史教授,请你进来吧。”
专员们闻言收起了武器,分立在教室两侧。古德里安教授终于挣脱了束缚,快步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对着顾翊挤眉弄眼,用口型无声地说着:“问题不大。”
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温文尔雅的亚洲男人提着一个银色的手提箱走了进来。
“需要我为他进行一次先期检查,对吗?”富山雅史问道。
曼施坦因点了点头。
富山雅史走到顾翊面前,温和地笑了笑:“顾翊同学,不用紧张,只是一个简单的检查。”
他说着,从手提箱里拿出一个类似掌上电脑的仪器,对着顾翊的眼睛和太阳穴扫描了几下。仪器发出了几声平稳的蜂鸣。
检查完后,富山雅史对曼施坦因说:“从精神波动和生命体征来看,他的状态非常稳定,没有龙血失控的迹象,精神力也处于正常阈值。没什么大问题了,但为了保险起见,最好还是送去校医院进行一次全面的深度检查。”
“好。”曼施坦因点头同意。
“教授,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这时,顾翊才终于有机会问出心中的疑惑。
话音未落,古德里安教授猛地一把抱住了他,力气大得差点让他喘不过气来。
“顾翊啊!你可真是要吓死我们啊!”老教授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我干什么了?”顾翊被他勒得满脸通红,疑惑地问。
古德里安一把跳了起来,“你让所有参加考试的学生同时脱离了灵视状态!然后你就开始在卷子上答题!我们都以为你终于恢复正常了,可谁知道,你答完题之后,突然就开始……”
他说到这里,突然滑稽地踮起脚尖,笨拙地转了一个圈,双手还在空中胡乱地挥舞着。
“……开始跳芭蕾!一边跳一边发出桀桀桀的狂笑,还把教室里的桌子椅子都砸了!”
“芭蕾?”顾翊瞪大了眼睛,“什么芭蕾?”
“跳舞的那个芭蕾啊!天鹅湖!胡桃夹子!懂吗!”古德里安大喊。
“可我没有学过芭蕾,我甚至连舞都没学过。”顾翊的表情更茫然了。
“不要再说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了顾翊的话。曼施坦因走了过来,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先去校医院,所有的问题,等检查报告出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