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喉结滚动，从肺部挤出话语：“什么理由？”
苏和浅笑道：“虽然你在南疆，应该也能感受到近几年的冬天异常寒冷吧？”
北山点头：“是有这种感觉，一年比一年寒冷，南疆昨年冬天甚至都飘过雪花。”
“你在南疆都有这种感觉，那身处大陆北方的拉尔比斯呢？”
“这几年来，冬天越来越长，草原上的牛羊每年都会冻死比之前更多的数量，拉尔比斯其实已经陷入了粮草短缺的窘境，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再度派兵去攻打凯兰的原因之一，希望占领大平原给予人民新的生活地。”
苏和的眼神陷入回忆，仿佛在哀叹他治下的国土。
“所以，苏和大哥你是想？”北山已经知道苏和要说什么。
“是的，那三行承诺，是拉尔比斯给你的，我也希望你能给我承诺，比如今后南疆每年产出的粮食，都能以最低的价格卖给我们一些。”苏和点了点头。
苏和的话让北山想起之前他在四大商会时，和商人们谈判用的理由，当时他只是基于一些所知的消息，半哄半骗的和商人们达成合作，却没想到此时从苏和口中才发现，原来因为气候的变化，大陆上真的开始了粮食危机。
他连忙说道：“苏和大哥，你放心，我即刻就可以传信回南疆，让他们把今年的春粮直接运送过来，而且你应该也知道我和四大商会有合作，运送方面也可以直接拜托他们，至于购买粮食，我看就不用了，南疆也愿意免费为拉尔比斯提供。”
苏和露出欣慰的笑容：“北山，你的慷慨让人感动，但我还是希望能够付给相应的价格，毕竟考虑未来，粮食会比金币更加重要。”
北山也笑了笑，随即指了指羊皮纸上的第二行：“这里已经是很好的价格了，而且算起来，还是南疆占了便宜。”
“那好吧，谢谢你。”苏和哪怕病入膏肓，却不影响草原汉子天生的直爽，也不和北山再客气。
对于北山而言，苏和没再要求用金币购买粮食，也让他稍稍松了口气，这算是对拉尔比斯的一点补偿，羊皮纸上的约定，他还是准备接受下来。
“苏和大哥，虽然你让我今后提供拉尔比斯所需的粮草，但这个理由似乎也还是薄弱了一点，特别是纸上的这一条，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太合适。”北山说着又指向羊皮纸上的第三行，虽然他决定接受，但还是要问个清楚，至少需要给内心一个充分的借口。
“我的理由当然不止那一点。”苏和微微摇头，“北山，你是否知道为什么蒙克会在这个节骨眼发动内乱？”
“难道巴温之前说的不对？”北山一怔。
“不，他说的对，但不光是那样。”苏和的眼底泛起幽光，“蒙克虽然一直不满我当年从王权争夺中胜出，但如果只是因为之前平原上的战败，他不会直接动手发动内乱，毕竟等着我中毒去世也要不了多久，他有足够的时间等待。”
北山沉吟片刻后说道：“这么说，这场内乱还有其他的原因，难道是有人在蒙克身后推了他一把？”
“是的。”苏和又咳嗦了几声，“根据我后来的调查，在平原会战正式爆发之前，蒙克他见过某位派来的探子。”
“凯兰！”北山第一个反应就是那位银发元帅。
”你说的没错，就是凯兰，也不知道那个探子用了什么言辞鼓动蒙克。“苏和一声冷笑，“不过，幸好他们低估了我。”
北山“嗯”了一下，他能想清楚凯兰这样做大概也是为了让拉尔比斯乱起来，减轻当时他面对的三方敌对局面，只是可能凯兰也没想到蒙克在平原会战都结束了才动手。
与此同时，他心里也在思考凯兰会派来拉尔比斯的人是谁，这种挑动一国内乱的任务，凯兰决计不会交代给普通的探子。
按时间上推算，罗恩那个凯兰心腹那时候也才离开西部高原，那么只能证明凯兰又网罗了一个可以引为心腹的聪明人。
“该给老狐狸去信，让他去查查。”北山提醒下自己。
北山在想着，苏和也没停下说话，他继续说道：“所以，我希望你把麾下的战士派过来一部分，也是考虑凯兰是我们共同的敌人，而南疆的战士是唯一和凯兰正面对战还赢过的，如果有这些战士协助拉尔比斯，至少能够保证边境更加稳固。”
“只是为了保证边境更加稳固？”北山却有点怀疑，
苏和的这另一个理由不能说不对，但仍旧有些牵强，就算他不派南疆的战士过来，而凯兰在解决了自身的叛乱后，对拉尔比斯进行报复战争，拉尔比斯也几乎没有太大的忧虑。
按照以往的经验，拉尔比斯哪怕是被入侵边境，但王庭随时可以转变地点的独特，也能够让敌人无法真正伤其筋骨，反倒可以用骑兵的优势在草原上拖死敌人，毕竟亚尼法特亚曾经的数次入侵都是最终以时间太长而不了了之的。
“我还没有说完。”苏和笑道，眼里露出一丝北山果然还是年青，虽然很厉害，但却沉不住气的想法。
北山尴尬的扯了扯嘴角：“请说。”
苏和脸色忽然严肃起来：“我给出的承诺，是还有一件事希望你能答应。”
北山瞧苏和这样，不由也正色道：“什么事？”
“在我死后，”苏和直视北山的眼睛，“我希望能请你当布日古德的教父，做他的监护者，直到他成年。”
这个请求又如一道惊雷，震的北山头脑微微发晕：“这……我是外族，更是南疆的摄政，让我来当布日古德的监护者，是不是……”
苏和打断他：“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拉尔比斯的贵族们也不会接受你成为这里的实权掌控者，我这个请求，也并非是那个意思，你只是布日古德的监护者，不用对拉尔比斯负任何责任。”
“那你的意思是？”北山有点搞不懂苏和的想法了。
苏和又淡然一笑：“就像我说的，拉尔比斯的贵族们不会接受你也成为这里的摄政，但以你的身份，他们会尊重一位南疆的强大盟友，更重要的是……”
他支撑起身子完全坐起来：“凯兰能派人来鼓动蒙克，就也能够挑拨其他人，所以，我需要一个绝对不受凯兰影响的人来站在布日古德的身后，充当他可以依靠的支柱，而你是最佳的人选。”
“那巴温和阿尔斯楞似乎也可以，他们一个是教习官兼侍卫长，一个更是布日古德的舅舅。”北山知道这个请求的分量太重，他首先反应的还是推脱。
苏和却摇了摇头：“北山，我之所以选你，正是因为你是南疆的摄政，你会回到南疆，远离这里，就算你有什么想法，在相隔数千里的距离下，你也无法很好地实施自己的计划。”
“至于巴温和阿尔斯楞，我的确能够信任他们，但我死后呢？”
“谁能保证自己站在权力身边时，不被权力所蛊惑？”
“如果他们只是臣下，我想他们会永远保持忠诚，但我不能确定假如我赋予他们那样的地位后，他们的忠诚不会变质。”
面对苏和直接而露骨的表达，北山再次沉默了下来。
他知道苏和说的很有道理，就像他之前问过自己的那个问题一样，他会不会有一天也被权力吞噬掉，既然能问出来，也就证明了他其实对自己保持了怀疑的态度。
而同时，北山也恍然想通了那张羊皮纸上的三条承诺，其实是由后到前的关系，最后一条的希望他派人来驻军于此，正是苏和提出的要他成为布日古德监护者的保证。
有了南疆的军队在此，他又承担着监护的责任，如果布日古德有什么危险，他的战士们可以直接出面保护，这相当于给拉尔比斯未来的权力结构套上了一道枷锁，而不是远在南疆的他伸手莫及。
而就像苏和说的，他真起了其他的什么心思，远在南疆的他，就算遥控驻守于此的战士们去做些什么，也实在鞭长莫及，拉尔比斯依靠自身的力量也能够平息下去，这又给了未来的权力结构一种平衡。
至于前面两条，大概能算是让北山承担起监护者责任的一点不得不做出的表示，也算是为他和布日古德今后的关系埋下基础，用最浅显的话来说就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北山接受了好处，就得有所付出。”
当然，北山也能在苏和死后，只拿好处，而不承担起责任，这是一个良心的问题，但苏和似乎笃定他不会是那样的人。
“看来我本想做的顺水人情，反倒成了苏和精心设计的局。”北山佩服起眼前这位垂死君王的深谋远虑，对方显然更清楚，人情之间的联系远远没有利益交换来的稳固，这样的安排对他们双方都是一种更好的结果。
帐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两人凝重的面容，北山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苏和大哥，我答应你，只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苏和下意识的认为北山还想要更多的一些承诺。
没想到，北山却是微微摇了摇头，半开玩笑地指着羊皮纸说道：“这三条下面，我们应当把南疆和我该做的都加上去，如果未来有一天我食言的话，布日古德可以将之公布出去，让全大陆都看清我北山的嘴脸。”
苏和闻言怔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沙哑却畅快的笑声：“依你所言。”
正式在被后世赋予为“南北盟约”的羊皮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后，北山走出了金顶大帐，巴温、阿尔斯楞和布日古德三人一直在外面等待，他看着三人笑道：“苏和大哥让你们进去，我现在要去找一下我的同伴，等会儿我们都有事情需要去做。”
三人愣了愣神，不太明白北山指的是什么，但对北山笑着点点头后，走入大帐，北山也快步回到不远处的帐篷中。
一掀开帐帘，炉石的脸就凑了上来：“你和那个苏和谈了些什么？我屁股都快坐麻木了。”
“你啊，”北山学着炉石啧啧两声，“说累的是你，有了休息的地方后，结果说麻木的也是你，不愧是科威比特的大王子，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就是很难将就。”
炉石顿时涨红了脸：“我明明是关心你好不好？快说说，你们到底聊了些什么？”
北山从怀中抽出那卷签了名字的羊皮纸，递给炉石，炉石连忙展开来看，其他人的脑袋也凑了过来，同时北山也把他在金顶大帐里和苏和的谈话，对众人简要地复述了一遍。
“这不比之前想要的那个顺水人情好上许多？”炉石第一个打破沉默，“不过，你要当那个小王子的监护者，这责任可不轻啊。”
莱特若有所思：“苏和陛下这是把拉尔比斯的未来都托付给你这个外人了。”
“谁说不是呢？”北山半带苦笑地耸耸肩，“尽管这对我们今后的形势会有更大的助力，但我也莫名其妙又多了份担子。”
“行啦，明明你拿到了比自己预想中更好的结果，可别在这儿抱怨了，我会牙痒痒的。”炉石揶揄道，“至于多一份担子在身上，这也是你该承担的，谁叫你活该是南疆的摄政殿下呢？”
北山伸手拍了一下炉石的脑袋：“我现在可以肯定，你说这个活该，就是在骂我。”
炉石夸张地捂住头，却咧开嘴笑的露出两排牙齿：“你又冤枉我，我这是夸你有能力扛着重担走钢丝，换作旁人怕是早被压成肉饼，偏偏你还能踩着刀尖跳胡旋舞。”
随即，他又压低了声音：“不过说真的，你真打算给布日古德当奶娘？凯兰要是知道了，你不怕他在这方面做文章？然后给你再弄出个更难收拾的局面，影响咱们接下来的行程？”
北山又是一掌拍过去：“那叫教父，叫监护者！至于凯兰那边，我和苏和商量好了，等布日古德成为国王，我也回到南疆之后，才会把我是他的监护者公之于众，我则会在南疆承认此事。”
“至于约定的其他事，则需要尽可能的悄悄进行，我们都不希望有人半途进行破坏，就像派些战士过来，我打算让舅舅帮忙，伪装成商人从海路来此。”
“好吧，你觉得行就好，我没什么意见。”炉石摊开双手，“说起来，苏和这人真是个厉害的国王啊，想的简直缜密至极。”
“是的，他同时还是个很好的父亲。”北山也感慨了一句。
其他人听见北山这么说，再想起北山的复述，都点点头表示赞同。
炉石又接着问道：“对了，你刚才说，苏和希望你能尽快帮他把卢亚的城门冲开，有没有约定什么时候，明天还是后天？”
“不，今天。”
“今天？现在天都快黑了！”北山的话让众人一惊，炉石更是跳了起来。
北山平静地解释道：“正是需要天黑才好行动，而且这件事尽早做完，我们也好尽早启程，如果没有差错，明天我们就能离开这里来。”
“这倒也是，为了这摊子事，我们也算耽误了一些时间，还是早些出发的好。”炉石很难得地强调起时间问题。
北山本想针对炉石的话再调侃一番，但话未出口，莱特就在一旁问道：“按照你刚才的复述，还有之前透露的想法，你是不想把自己的身份暴露在太多人面前的，但现在你又答应了苏和，替他打开卢亚的城门，所以你想怎么做？”
“对啊。”炉石紧接着一拍脑袋，也接过莱特的话说道，“你那把大剑现在可不只是剑尖闪过青光，连整个剑身都流动光芒，这么标志性的青剑，扎眼的很，我看只要听说过的人一见到，就能猜到你的身份。”
北山没有任何忧虑的神情，他淡笑道：“是的，这一点我和苏和也商量过了，考虑到我最好还是隐瞒身份的情况，召唤术自然是不能用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炉石面露疑惑，然后指了指身边的众人，“难不成你是打算让我们这么点人，去帮苏和打开城门？那可是卢亚城，不是一块蛋糕，说切就切，说开就开啊！咱们这点人手，硬闯城门，怕是连门边都摸不到就得被射成筛子！”
北山摆摆手，眼睛盯着炉石：“放心，我怎么会让大家去冒这个险，至于我想用什么办法？具体来说，我肯定是不会出手的。”
“干嘛这么盯着我？”炉石隐隐有了不好的感觉。
北山的嘴角勾起微笑：“我对苏和说，在我的同伴里，有一位五阶魔导士阁下，只要释放个五级魔法，应该能够轰开城门。”
“啊！？”炉石张大嘴巴。
“啊什么啊，谁叫你活该是五阶魔导士呢？”北山终于有机会把炉石之前用的那个词还回去。
炉石一脸愁苦：“为什么会是我？”
“为什么不会是你？”北山耸耸肩，“在场的除了我之外，也就只有你有这个能力，总不能让亚德和亚斯对着城门放箭吧？还是说，让莱特去给城门加持一下护甲咒？当然，你要是愿意让特鲁光着膀子，拿着战锤去敲门，我也不是不同意。”
“我自己不同意！”北山话音一落，特鲁就用他那粗壮的嗓子反对道，然后看向炉石，“大哥，你可不能坑我啊！”
炉石被特鲁的一通抢白弄得哭笑不得，苦着脸对北山说道：“行吧，我去就我去，用魔法轰开城门，我倒是要好好想想用哪一个合适。”
“行啦，别装出一副好像要上绞刑台的样子，我还不知道你吗？先说好，这次是相当于给南疆的未来提前付出点报酬，你不用想再从我这里要求什么假期还是金币之类的。”北山太了解炉石心里的那点小九九。
炉石夸张地一声长叹：“唉，我啊，就是命苦，做了事还得不到回报，你是南疆的摄政，我又不是，早知道我就该留在科威比特，和利奥每天喝酒谈天，那滋味才好。”
北山摇着头笑了笑，炉石总是这个样子，但要不是这样大概也就不是炉石了，他半蹲下身子，一把搂住对方的肩膀：“咱俩谁跟谁啊，这么久了，我们之间还用得着客气？”
炉石白了北山一眼，恢复了调侃的语气：“我看还是客气点好。”
北山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笑骂道：“你个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