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俩当下的状态,比之巅峰相距太远,死得干脆利索极为正常。
谭文彬也未能支撑太久,在蓄力一击将虚影震颤得后退几步后,一记甩尾就被虚影困锁住,紧接着高高举起,对着地面猛然砸下。
原本,谭文彬还想再挣扎一下,或者脑子里在临死前,来一场短暂却又极为漫长的回忆。
先回溯一下自己记事以来的人生经历,再重点回味一下遗憾,最后想见的人在脑子里不断浮现……
电视里,都是这样演的,那落地后眨两下眼的时间,可以过得好久好久。
可偏偏,谭文彬硬是没能找到那情绪。
骨子里,还是太相信小远哥了,哪怕小远哥让自己去送死,他都觉得很有道理,仿佛连死亡,都能有意外。
“轰!”
血肉和灵兽,顷刻间化作尘埃。
解决完拦路者后,虚影继续前进,后方的鬼群已纷纷登上码头,密密麻麻地沿着鬼街上行。
李追远看向坐在那里的阴萌,问道:
“萌萌,吃饱了么?”
阴萌擦了擦嘴,点头道: “嗯,吃饱了。”
“既然吃饱了,那就上路吧。”
“要嘚。”
阴萌推开身前的空零食袋,将双手在自己衣服上使劲擦了擦,然后将右手摊开,放在面前。
蛊虫从袖口飞出,在阴萌掌心里快乐地转着圈。
可随即,蛊虫就愣住了,两根长须交缠到了一起,陷入了纠结。
阴萌目光变得严肃,像是在进行无声警告。
蛊虫选择屈服。
它朝下,咬破了阴萌的手掌,钻入了血肉之中。
李追远: “供桌在那里,你去用吧。”
“好!”
阴萌站起身,走到供桌后开始进行祭祀仪式。
这次,她要向先祖祭祀的,是她自己的尸体!
现在还不是,但没关系,她反正马上就要死了。
伴随着阴萌献祭的开始,她的身体开始逐渐腐烂,一团绿色的光延伸出触角,即将从她身体里钻出。
虚影停止了前进,因为它察觉到了忌惮。
“砰!”
阴萌的身体裂开,一只绿色的飞蛾飞出,于空中盘旋。
飞蛾身上,附着着一只蛊虫。
它想要像以往那般,完成指引任务后就脱离出来保命。
可这次,它不断寻找,却未能找到可以容纳自己回去的袖口。
李追远没去看它,只是默默在掌心凝聚出些许血雾。如果蛊虫飞回来,那他就会亲手把它掐死在这里。
蛊虫没往回飞,这一次,它选择跟随这只飞蛾,冲向那尊虚影。
虚影想要躲避,却避之不及,绿色的飞蛾撞击到它身上后,一道绿光,自下而上,打到了空中。
漆黑阴沉的夜,像是被抠出一个口子,一道月光落下,照在了虚影身上。
虚影发出哀嚎,它开始惶恐,开始惊惧,开始后退。
古往今来,历代阴家人出门游历时,都会被请到上座,这都是看在阴长生的面子上,因为阴长生还活着。
然而,即使是阴家人自己,其实都不清楚该如何寻求先祖的一晤,哪怕是在梦里,也很难做到。
李追远能被看作有实无名的大帝传承者,不仅仅是因为他逆推学会了酆都十二法旨,更是在阴家血脉的挖掘上,突破了阴家人的想象极限。
大帝对子孙后代无视,无所谓,仗着血脉羁绊,你完全可以自己蹦哒到大帝面前,再不理你,你也可以去尝试恶心祂,一直到让大帝受不了。
虚影的遮挡,在月光下被不断撕开,缓缓显露其不愿意现世的真容。
很威武,很雄壮,有点像龙,由多种动物拼凑起来的形体,没有龙的张狂,却有着独属于它的深沉肃穆。
此刻,它开始流血,血液不断滴淌,汇聚成向下的小溪。
比起实质性的伤害,其实它更怕的,是彰显在天道之下的因果反噬。
哀嚎与震荡声中,一条条铁链从水下延伸而出,最后缠绕到它身上,将它以另一种方式进行了重新包裹。
很快,它终于安静下来。
周身铁链缠绕,其一动不动,看起来如同一座铁狮子。
无数鬼魂已绕开了它,继续前进。
这时,自前方两侧的狭窄巷子里,走出来一群死倒,阴萌的爷爷也在里面,他们,都是过去埋葬进祖坟的阴家人。
能进阴家祖坟的,都是玄门中有修行的,他们所变成的死倒,可以动用部分生前手段,是死倒序列里最难对付的。
其实,正常来讲,阴家人死后,应该魂归阴司才对,遗体装棺送进祖坟,本身就很是奇怪。
眼下变成死倒,就更是莫名其妙,因为死倒的痛苦,得无时无刻不在承受。
不过,在结合他们很早就被菩萨下过诅咒,就能理解得通了。
这咒,让他们死后都不得安宁,身为阴家人,却没办法像孤魂野鬼那般直入阴司,哪怕阴司……真的是由他们家创建的。
因此,大帝开辟阴家祖坟,原意应该也不是为了接纳庇护自己的后代,更像是为了怕他们死后酿出祸患,干脆一刀切式的镇压。
从这里也能看出来,阴司之争,在很早之前就已埋下了头绪,一直僵持到现在,才以这种方式展开。
两位都太过强大,谁都不愿意撕下伪装顶着天道的视线毫无顾忌地战上一场,到最后,就演变成了双方之间的僵持,互不出手下的代理人之争。
阴家人出现后,层次感极为明确,那些衣服款式越是古老华贵的,冲在最前面,实力也越强,那些数目众多的鬼怪,在他们面前不断被消融和被清扫。
衣服款式越是往近代靠的,殡衣也没那么讲究的,就越是在后面,负责清理前方“长辈们”遗落下来的杂鬼。
至于阴萌的爷爷,很努力地跟着一起冲了,身上的死倒煞气也很浓郁了,可依旧是排在最后面,到现在,连一只鬼都没碰到,还没捞到一次出手的机会。
乌泱泱的鬼群,就这么被推了下去,不知多少孤魂在此时魂飞魄散,反正,头顶的夜空都变得更为阴沉压抑。
就在这时,安静许久的铁狮子,动了。
它转动身躯,挥动尾巴,扬起蹄子,动作比之前变得迟缓许多,可声势与动静,却比先前更盛。
阴家人冲上去,与其搏杀,不断有阴家人被碾碎,但此时的消亡,不仅是对先祖执念的报答,更是一种对自己化为死倒后的解脱。
李追远走到润生身边坐下,伸手,轻轻推了推润生。“润生哥,醒醒。”
润生的呼噜停止,睁开眼:“小远?”
坐起身,环视四周,前方街面上无比热闹,可周围,却显得很冷清。
胸口上的剧痛让润生下意识地用左手攥住,可右手还是以最快速度抽出黄河铲,将少年护在了自己身后。
“小远,他们没来么?”
“润生哥,他们都死了。”
“嗯?”
“现在,轮到你了。”
“哦,好。”
润生拄着黄河铲站起身,疲惫破损的身躯,依旧在强行开启着气门。
“小远,我去拖住那东西,你赶紧想办法逃出去!”
“不逃,要一起死。”
“哦,好。”
润生举着黄河铲,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周身气门一个接着一个开启,身体不堪重负,先是皮肉开始撕裂,紧接着是有肉块脱落。
来至合适冲刺的距离后,润生才选择奔跑,纵身跃起的瞬间,大片血珠分散,可依旧将铲子,狠狠砸在了铁狮子的头顶,硬生生砸碎了一大块,露出里面的真容,哀嚎惨叫声再次响起。
李追远抱着膝,坐在原地,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
招待所。
天刚蒙蒙亮,这里就忙活开了,上午的会议很重要,出席的人很多,身份也很特殊,所有人都在努力做好一切准备。
“老师,茶。”
薛亮亮端来一杯浓茶,走进罗工的房间。
罗工接过茶,抿了一口,桌案上,被各种图纸和报告,堆得满满当当。
薛亮亮知道,老师紧张了。
紧张的不是这场会议的规格,而是这场会议的重要与影
响。
“老师,您该休息的,都忙这么多天了,没见您好好睡个觉。”
“哪里能睡得着啊。”罗廷锐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一想到多少人得因此背井离乡,多少人的家园得沉于水底,我这会儿要是闭眼偷懒,心里会有一种罪恶感,熬过这一段吧,等会后,我给自己放个假,好好睡一觉。”
“我会监督你的。”
“呵呵,得亏来时路上,接连睡了好几个大觉,要不然这会儿怕是真撑不住了。对了,需要你准备的部分,怎么样了?”
“我部分很少,没问题。”
“不要疏忽,不要觉得这是在走形式,以后回头看,这是历史在给我们留档。”
“老师,我知道。”
“哆哆哆!”
房门被敲响。薛亮亮:“请进。”
房门被打开,翟老站在外面。
罗廷锐赶忙站起身,主动去迎接道:“您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年纪大了,觉本来就浅,现在眼睛也花了,怎么瞧着你身上,都出重影了,五颜六色的,跟披着霞光似的。”
罗廷锐笑道:“哎哟,您可真是会说笑,我这都快累昏过去了,还霞光呢。”
“翟老,您喝水。”薛亮亮递过来一杯水。
翟老接住了,顺便看了一眼薛亮亮,只觉得眼前的霞光更重了,刺得他都有些睁不开眼睛。
将水杯放下后,翟老摘下眼镜,拿出一块布,开始擦拭,他觉得是自己眼镜的问题。
他凌晨就起了,明明外头天还黑着,可总有光不断扫到他窗户,起初他以为是汽车灯光,可打开窗帘一看,发现这光不是从汽车灯上照出来的,而是车内坐着的人发出的。
就连天上的夜空,远处还是漆黑的没错,可近处,却发生了不少变化,尤其是今日要开会的大礼堂上方,像是渲染上了一层晚霞。
罗廷锐等待翟老说话,他清楚,老人家若是无事,不会这么早就来找他。
翟老将眼镜重新戴了回去,霞光仍然在,但他这会儿好像适应了,镜片没坏,是自己眼睛出问题了吧。
“是这样的,罗工……”
“我可当不起您这么喊,像之前那样,您喊我老弟就行。”
“求人时,态度不得好一点么?”翟老笑了笑,“是这样的,这次会议的报告人,可以换成我么?”
“当然可以。”罗廷锐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本来定的就是您,是您当时说身体不适,才在前期碰头会议上说交给我。”
罗廷锐没丝毫不悦,毕竟无论是资历还是贡献,翟老都在他之上,他也相信,翟老想做这份报告,不是为了争什么名利,况且,以他们俩的行业身份与地位,压根就不用争这个。
翟老: “谢谢。”
罗廷锐:“您客气了,我这就让人去重新做宣传册,通知
招待方换人的事。”
翟老:“不用,不怕你笑话,郑华都给我提前做好了,像是早就猜到了我心思一样,这孩子,以前可没那么机灵。”
罗廷锐: “那就好,那就好。”
翟老:“其实,连我自个儿都不清楚,为什么想法会转变得这么快,唉,总之,给你添麻烦了。”
罗廷锐:“您这说的是什么话。”
翟老:“等这次报告做完,这边项目结束,我就准备退休了,累了,不折腾了,未来,是你们年轻人的。”
罗廷锐:“您奉献得够多了,该好好休息了。亮亮,把我的报告整理一下,交给翟老。”
薛亮亮将报告整理好,递送过去:
“翟老,您拿好。”
“哎,好。”
翟老伸手接过报告书,却没能拿过来,因为另一边的手,并未放开。
罗廷锐有些疑惑地看向薛亮亮,见薛亮亮双目出神,像是发起了呆,就小声提醒道:
“亮亮,亮亮?”
薛亮亮打了个激灵,看着面前一脸慈祥的翟老,马上发力,将报告书给抽了回来,紧紧抱在怀里,用力摇头道: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