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能想到啊……”左爷爷的声音哽咽了一下，眼中再次泛起了泪光，“就在他快要退伍的前一个月，他们部队接到命令，要对日月帝国境内的一个村庄，进行一次……突袭。”
“那一次啊……就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部队派人送回来的，就只有……一些冰冷的抚恤金，和一个刻着他士兵编号和姓名的……小铁牌。”
“至于他的尸骨……呵呵……他们说，当时战况激烈，日月帝国那个村子的村民……抵抗得也凶。我儿子的尸骨啊……说不定，早就被那些村民，给……给挫骨扬灰，找不到了……”
说到这里，左爷爷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凄凉而无奈的苦笑：“军人嘛，天性就是要服从命令。长官让进攻哪里，就得进攻哪里；让干什么，就得干什么。战死沙场，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自古以来，不都是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嘛……”
“一将功成万骨枯……”倪露在心中默默地咀嚼着这七个字，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如果说，之前在蛋糕工坊外，听到那位张大爷讲述他儿子的遭遇时，倪露心中更多的还是一种旁观者的同情与感慨，那么此刻，听到左爷爷这番话，她的内心，却如同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掀起了滔天巨浪！
因为，这一次，她不再仅仅是一个旁观者！
她……或者说，曾经的那个“戴华斌”，与左爷爷儿子这桩悲剧的始作俑者——白虎戴家，有着密不可分、甚至可以说是血脉相连的关系！
她甚至不敢去想，左爷爷的儿子，是不是就死在了她爷爷，或者她父亲指挥的某一场“无关紧要”的突袭之中！
这种可能性，让她感到一阵阵的毛骨悚然，也让她心中那份本就沉重的愧疚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左爷爷说到这里，似乎已经有些说不下去了，他低下头，用那双布满老茧的粗糙大手，不停地揉搓着自己的膝盖，仿佛想要将心中的痛苦，都揉进那酸痛的关节之中。
袁菲看着左爷爷这副模样，眼中也闪过一丝不忍。
但她知道，有些话，现在必须说出来，不仅是为了让倪露了解真相，更是为了……揭开某些被光鲜外表所掩盖的丑陋与罪恶。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依旧沉浸在震惊与自责中的倪露，语气变得有些激动起来，也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愤怒。
“露露妹妹，你听到了吗？”袁菲的声音有些尖锐，“左爷爷的儿子，还有千千万万个像他儿子一样，出身平民，却为了保家卫国而血洒疆场的普通士兵，他们用自己的尸骨，成就了那些所谓‘名门望族’在军队中越来越稳固的地位，成就了他们越来越显赫的权势！”
“可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他们又是怎么对待这些为他们流血牺牲的忠良之后呢？！”袁菲的语气中充满了嘲讽和不屑，“你猜猜看，左爷爷这条不良于行的右腿，又是怎么回事？！”
倪露茫然地抬起头，看着袁菲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下意识地问道：“是……是怎么回事？”
“哼！”袁菲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就是拜那些所谓的‘名门望族’所赐！就是拜那个……如今在史莱克学院里，依旧作威作福的戴家小少爷所赐！”
很显然，戴华斌退学的事情并没有传到平民老百姓耳中，更别说戴华斌失踪这种消息了。
“戴家有个小少爷，名叫戴华斌。仗着自己是公爵府的嫡子，未来的白虎公爵继承人，从小便是嚣张跋扈，目中无人，视人命如草芥！”
“就在几年前，那个戴华斌，好像是刚刚获得了他的第二魂环吧。戴家为了给他庆祝，也为了彰显他们白虎公爵府的威势，竟然在星罗城搞了一次声势浩大的环城游街！”
“他们游街的时候啊，根本就不提前清理道路，也不管会不会惊扰到普通百姓。就是那么大摇大摆地，走到哪里，清到哪里！谁要是敢挡了他们家小少爷的路，轻则呵斥辱骂，重则……就是一顿拳打脚踢，甚至动用军鞭！”
“当时啊，左爷爷正好在星罗城的一条主干道旁边，摆摊卖他自己雕刻的那些小木雕，想挣点辛苦钱。结果，就因为他的摊位稍微碍了一点戴华斌那游街队伍的路，就被那些为戴华斌开道的军士，不由分说地，用军鞭狠狠地抽打了一顿！”
“左爷爷当时都快七十岁的人了！哪里经得住那虎狼般的军士用浸了水的牛皮鞭子抽打？当场就被打得皮开肉绽，昏死过去！要不是旁边有好心的邻居和路人及时把他送到医馆救治，恐怕……恐怕他老人家那条命，都要交代在那里了！”
“即便如此，”袁菲的声音中充满了悲愤，“左爷爷的右腿，也因为那次鞭打，落下了严重的残疾！从此以后，就再也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行走了！只能依靠这根拐杖，勉强度日！”
“得亏啊，左爷爷他自己也是个二环大魂师，身体底子比普通人强健一些。这要是换了普通的平民百姓，挨上那几十军鞭，怕是早就一命呜呼了！”
袁菲一口气将这番话说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
左爷爷在一旁听着，只是默默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用一种近乎认命的语气说道：“唉，袁菲姑娘，还提那些陈年旧事干什么。都过去了，都过去了。谁让咱小老百姓不长眼，碍了那些大人物的眼呢。自认倒霉罢了。”
他越是说得风轻云淡，袁菲心中的怒火便越是旺盛。
而倪露，在听完袁菲这番话后，整个身体都如同被抽空了力气一般，瘫软在了椅子上。
戴华斌……就是她！
那个嚣张跋扈、草菅人命的戴华斌，就是曾经的她！
她……她竟然……亲手毁掉了这位慈祥和蔼的左爷爷的晚年幸福！让他落得如此凄惨的境地！
巨大的惶恐、难以言喻的羞耻、以及排山倒海般的愧疚感，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瞬间将倪露的理智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