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骑驴,一人步行,先后出了太医院。
京城规矩繁多。
入宣武门之后,二品以上方能骑马乘轿出行,二品以下驴骡,庶民则只能步行。
不合矩的,打二十大板,直教屁股开花!
赵齐牵着驴绳,老驴在耳边呲着沫,他低着头,心里头惴惴不安。
他没想到,江实初竟真的愿意出诊,而且这厮的状态,还挺积极。
按说是件好事,可是……
赵齐回头望去,只见江大人倒坐着骑驴,嘴里咕哝念叨着,好似和尚念经。
吕院判告诉他,江实初本是读书人,屡试不中,这才转投了医道。
对此,赵齐心中郁郁,心说难怪考不中。
好不容易把这尊神请来,他反而暗自忐忑,若是临阵时这尊大神突然抽风,只怕到时吃不了、兜着走……
“牵好你的驴!胆敢把本大人摔下去,罚你一年俸。”
江实初深吸一口气,从清心术中回过神。
脑海之中,对胎息之说已经有大概的了解。
所谓胎息,说白了,即胎儿的先天之气,亦即医书中所说的天癸。
天癸乃先天之精,孕育于胎儿肾脏,胎儿是男是女,皆取决天癸。
然而,胎儿坐母体腹中,二者浑然一体,寻常医士无法窥见天癸。
因此,神医见微知著,从母体气息之中极轻微的波动,推断母体腹中的天癸。
男婴肾阳旺,女婴肾阴盛。
想到这,江实初心中已经有了几分把握。
只不过,是男是女,摸过脉后才能下定论。
回过神来,老驴已停在一座庄严王府前。
只见歇山转角、重檐重栱、绘画藻井、朱门红窗,皆为皇家规格。
门楣高悬匾额,上书建康王府鎏金大字。
“不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王府外人来人往,江实初扫过一眼,入目皆锦衣华服,起码是二品上的大官。
怎的这么多人?
江实初暗自嘀咕,“王妃临盆而已,这关头,宴请哪门子宾客?”
且奇怪的是。
一人带了一位老者,看装扮皆为杏林同行。
江实初跃下驴背,稍微整理了仪容,向门口着红袍,握水火棍的高壮汉走去。
“相国大人!快快请进!王爷等候多时了!”
高壮汉正朝一位长衫老者点头哈腰,满目谄媚,恨不得把腰弯成一百八十度。
长衫老者微微颔首,向王府里走去。
相国?
身居高位,却衣着简朴,确有大家之风。
高壮汉子瞥了眼好奇张望的江实初,眉头蹙起,忙将腰挺直,只一转眼功夫,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他以棍杵地,低喝道:
“来者何人?”
这封建时代,当真遍地都是仗人势的狗。
江实初深吸气,收起当少爷的心态,拱手答道:
“太医院,妇人科,江实初。”
高壮汉子听说太医院,眼中闪过一抹轻蔑,但还不敢放肆,试探着问道,“官居几品?”
“正七品。”江实初实话实说。
“哧”
高壮汉子冷笑一声,又翻了个白眼,回头指了指王府的门楣,道:
“土包子,看着!
这道门,叫承天门,皇亲贵胄方能通过,六部尚书也只摸到门槛,你区区七品小官,也配从我建康王府正门过?”
说完,他嫌恶地摆手,好似挥苍蝇。
“去去去!”
见此,才泊驴归来的赵齐冷汗直冒,一手拽住江实初袖口,一手掏出行医状。
“门房大哥,昨日王府差人来太医院,下了道状子,让妇人科差人来府上看诊。”
一边说,一边紧盯着江实初。
这位江大人,那可是人尽皆知的浪荡子,胡作非为惯了,若这时他抽了风,在王府门口闹起来,妇人科就真完蛋了……
出乎意料的是,江实初看上去相当淡然。
高壮汉子瞧了眼状纸,不屑一顾道:
“莫说状子,就是太医院院使来了,也得走后门!”
江实初懒得和他废话,直截了当道。
“后门在哪?”
“自己找去!”
“你!”赵齐急道,“你个狗奴才,我等是为小王孙而来,误了王爷的事,我看你如何向上头交代?”
“小王孙?”
高壮汉子打量他二人一眼,噗嗤一笑,“满院的大夫,谁不是为小王孙而来?还都是达官贵人们带来的神医圣手!
至于妇人科,丽妃娘娘的事,谁人不知?”
“呸!庸医!”
闻言,江实初心中一动。
原来,王爷为提前知晓胎儿的性别,呼朋唤友,介绍来各路名医。
而眼前的门房,听说了妇人科的事,摆明了,不想让他们进王府。
又或者,有人授意,不要太医院的“庸医”。
无人引荐,怕是进不去了。
难办……
却又不能不办。
毕竟,如今他肩上扛着自己的前途,退一步,便从云端跌落深渊。
在封建王朝,庶民,可不就是深渊?
想到这。
江实初看了眼还未走远的相国大人,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后,大喊道:
“相国大人,请留步!”
眼见相国脚步一顿,江实初心下一喜,灵活一闪,避过高壮汉子的扫堂腿,继续喊道:
“王妃腹中是男是女,小人一看便知!”
“找死!”
高壮汉子气急,一把将江实初推开,捏住门环一拽,要合拢大门。
“且慢!”
话音才落,一袭长衫出现在了门前。
高壮汉子一惊,顿时出了一头冷汗,忙道:
“相国大人!”
老者慈眉善目,目光深邃,深不见底,正用一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盯着江实初。
“你方才说的,是真是假?”
江实初挺直腰板,朗声道:“自然是真!小人年纪虽轻,但通晓胎息之术。”
“胆敢骗老朽,你可知会有什么下场?”
“一切后果,小人一力承担!”
老者淡然的眸子里,含着一丝严厉,却又在得到江实初肯定的回答之后,迅速消散,恢复了淡然自若。
“随我来!”
“遵命!”
见江实初走进王府,赵齐着急跟上。
哪知门房往他面前一站,冷声喝道,“闲人止步!”
与此同时,门里传来江实初的声音。
“门外候着,我去去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