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在刘宋蓬勃发展,他们有地有人有钱,刘义隆先前北伐,特地让僧侣尼姑积蓄有满二十万钱的,借出四分之一来供军队急用,就可见其势力之壮大。
而且,寺庙不是邸店,入住不用登记,但官差要查佛寺,却同样要有捕符。
因此,对许多犯罪份子来说,选择入住寺庙,是比较好的选择。
“你觉得跟踪你的人,最有可能入住哪家寺庙?”刘诞接着问道。
徐娴道:“妾觉得最有可能的,是城北观音庙。”
“为什么?你都没去过观音庙。”刘诞好奇的问。
徐娴虽然不是那种整日呆在府邸的人,但她要去哪里,都会告诉刘诞,而且还会让刘诞派兵跟着她。
当然,之所以让刘诞派兵跟着,并不是府邸中的家奴护卫不够,而是徐娴想要刘诞知道她所有的行踪,如果只是郡王府的护卫跟从,徐娴担心刘诞会疑心郡王府护卫可能因不敢触犯主母而有所隐瞒。
而军府的士兵就不一样,军府的士兵只听刘诞的。
徐娴道:“城北观音庙,平时除了烧普通的香,还烧阿末香,整个山阴,也只有城北观音庙能长时间烧得起阿末香,这事只要随便问问普通百姓就知道了。”
“原来如此。”刘诞点点头。
徐娴见刘诞态度依旧不冷不热,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道:“妾只需以拜佛求子之名,在观音庙住一晚,他们必定会动手,到时候大王只需要提前埋伏人马,就能将那些人抓获。”
“住一晚?要是观音庙不让住呢?”刘诞问。
徐娴道:“拜佛求子的人,都要住一晚,这是规矩。”
“啊?”刘诞好像明白什么了。
难怪整个山阴就城北观音庙能烧得起阿末香。
刘诞接着试探问道:“你知道为什么要让住一晚吗?”
“嗯。”徐娴点头,“他们那些肮脏手段,妾自然知道。”
“既然知道,你还要去?”刘诞明显脸色不好看了。
徐娴见了刘诞的神情,心中窃喜,但脸上还是正色道:“妾是随王妃,寺庙中人岂敢正眼看妾一眼?更不要说对妾使用肮脏手段,大王不必担心。”
“那也不行!”刘诞站起身来,神色愠怒。
远处的士兵们见刘诞突然生气,都吓了一跳。
但片刻后,刘诞反应过来了。
因为前面徐娴给他说的计策,可不是这样的。
前面徐娴又是打草惊蛇,又是采茶设伏,说得相当复杂,那时刘诞还不明白徐娴为什么要这么设计,不过现在他明白了。
首先,为什么要打草惊蛇,而不是直接抓人?
因为城北观音庙本就是藏污纳垢之地,这种地方,有探子,还有什么密道、暗阁之类的地方,若是直接去拿人,犯人很容易逃跑,而佛寺不是匪巢,没拿到证据之前,不能就这样带兵杀过去。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引蛇出洞。
其次,是徐娴先前为什么不直接说她去观音庙住一晚。
因为她一开始就没这么想,那种地方,她只要去了,无论是去干什么的,都会有无穷无尽的流言。
现在徐娴之所以突然这么说,就是想故意气他。
而徐娴想气他,则是他后面说了他可能会趁机报复先前的退婚之仇。
“有点意思。”刘诞冷静下来,重新坐下,笑道:“居然可以用言语激怒我。”
徐娴低头道:“妾岂敢故意激怒大王,只是抓贼之心迫切罢了。”
“是吗?”刘诞声音和缓了一些,“你抬头,看着我说。”
徐娴依言抬起头,对上刘诞的眼神。
“妾知错了。”徐娴跟着道。
刘诞望着徐娴纯净的眼神,觉得这次好像是自己先逗她的,便道:“算了,不怪你了。”
“多谢大王。”徐娴心中更喜了。
“不过,”刘诞思路回到正题,思索道:“你先前的计策,太复杂,越复杂的计策,越容易出错,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自己送上门去,就在观音庙住一晚。”
“啊?”徐娴惊了。
刘诞:“你惊讶什么,又不是让你去住,而是我去住。”
“大王去?”徐娴疑惑。
刘诞道:“他们想对你动手,是因为我而迁怒你,但是就像你说的,我出门都是侍卫随行,他们没机会,如果我自己送上门去,他们肯定更乐意。”
“不行。”徐娴坚决否定,“大王千金之体,岂能置于危险之中。”
刘诞:“打仗我都不怕,我还怕他们?”
“那也不行。”徐娴再次否定,“打仗那是不得已,现在大王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就涉险。”
刘诞道:“你自己去都不担心,我去你担心什么?”
“这……”徐娴突然被戳中心事,低下了头,不敢看刘诞。
刘诞见此情形,就是情感再木讷也发现端倪了。
“你不怕跟着我受牵连了?”刘诞轻声问道。
徐娴青葱的手指攥着衣衫,沉默了会儿,抬起头,望着刘诞,道:“妾生来怕死,只是突然觉得,如果能轰轰烈烈的活一两年,或许比浑浑噩噩的活一生,更重要。”
“为什么?”刘诞不解。
“那大王又是为什么?”徐娴反问,“大王冒险伏击拓跋那,背着误会,也要呕心沥血的推行新政,又是为什么?可能大王想说,是为了某些政治目的,可是对张丁默默施以善意,在剡县百姓的感谢下热泪盈眶,也是为了政治目的吗?”
刘诞看着徐娴,第一次无言以对。
徐娴接着道:“妾自小锦衣玉食,先前不了解大王的为人,也不解民生之苦,可跟着大王这段时间,妾看明白了一些。如果能这样跟着大王顶风扛旗行大道,死又有何憾。”
徐娴说话的声音很轻,可在刘诞听来,却振聋发聩。
刘诞的所作所为,出发点确实是为了夺位,可夺位的路有很多条,他却选了办实事这一条,这说明他心中,确实有自己的政治理想。
不过这相比现在的徐娴,还是逊了一筹,因为不管怎么样,他知道自己有赢的概率。
但是徐娴这姑娘,在她的视角里,这是一条死路,可她却选择跟了。
不得不说,这是真虎逼。
不过细细想来,似乎也可以理解。
毕竟,先前敢直接退皇室的婚,就是一种清醒的虎逼行为,现在她追求发生了转变,便又开始了另外一种清醒的虎逼行为。
历史上,刘诞被刘骏杀了以后,徐娴也没有选择带着儿子逃跑,而是让亲信带着儿子跑,自己自杀相随。
刘诞想着,会心一笑,看徐娴的眼神,变得柔和了许多。
四月的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在徐娴身上撒下斑驳的光点,让眼前这个年轻美丽的姑娘看起来更加圣洁。
刘诞一时间有些恍惚。
徐娴见刘诞没有回复她的心意,稍微有些失落,她低下头,看到阳光将刘诞脸庞的影子投射在她跟前,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地上的脸。
“观音庙的事……”刘诞转头,看到徐娴的动作,伸手牵住徐娴的手,道:“观音庙的事,就这么定了,相信我,我能搞定。”
“嗯。”徐娴看着刘诞牵着她的脏兮兮的手,怔怔点头。
“回去一起洗手吧。”刘诞道。
“嗯。”徐娴点头,笑靥如花。
刘诞抽出手,抓一块泥,敷在徐娴的脸上,道:“脸也一起洗。”
“嗯。”徐娴的声音低若蚊蝇。
远处的士兵见刘诞和徐娴的动作,自觉转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