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弢心中飞快盘算,上下做了不同的加减乘除,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小学时代。
最后得出了一个还算满意的结果:
九家大马商,每年纳银各四百两,总计三千六百两;
二十五家中等马商,年纳银依旧,各一百两,总计两千五百两;
至于那四十来户小马商,每年只收五十两,总计两千两。
如此一来,总额从往年的五千五百两增到了八千一百两上下。
而下面小马商的纳银却降低了一半,算是多留了口喘息的活气。
想到这里,李伯弢抬起头,望了眼候在下首的八位马商掌柜,只见众人都屏息静候,目光齐刷刷盯着自己。
他淡淡开口,声调不高,却字字清楚:
“以后每年市集里该交的银子,就定在每家四百两——如此,大家心里也好有个数。”
这话一出,便似一锤定音,再无商量余地。
那八位马商听了,虽个个心中都觉肉痛,却也知道,这已是李公子算过账、留过余地的数目,哪里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更何况,这次连李府扶持的新马商也在其中,同样要纳银,这规矩算是摆明了,一碗水端平。
众人心头盘算:四百两银子虽说不小,可比起一年下来五百、一千匹的交易量,不过就像是牙行抽的成例,也还是能认下的。
特别是祁凤池,这会儿心中不禁暗暗服气:这李府公子,算盘打得精到极处,收银不多不少,叫人既出血、又不至绝望,这手段比起那些只晓得敛财的权贵子弟,可真是天壤之别。
祁凤池心底涌起一种特别的心思:昔年自己巴结的那些京营勋贵,如今看来......李公子这等手段与气度,怕是要成为京师马商真正的新靠山了。
李伯弢见要交代的事都已妥当,便转过头,望向一旁神情肃穆的袁中,淡声说道:
“这些话,你都听清楚了?”
袁中此时脑海中早已波涛起伏,心中一片翻涌。
这李府公子的作为,早已超出了自己的认知,原以为他只不过想借势横插一杠马匹的买卖,没想到这尚书府居然是要掌控整个骡马市!
李伯弢的话音打断了他的思索,袁中忙拱手弯腰,恭声答道:
“小人听明白了!”
李伯弢微微一笑,抬手一指袁中,环顾下首的八位马商,语气不疾不徐:
“这位袁中袁先生,诸位或许认识,也或许没打过交道......不过,这都不打紧。”
“因为从今日起,各位都该记住他的名字。他是本人,也是李府在骡马市的主事,以后不管大小事务,规矩细目,你们就找他一同商议。”
马商们闻言,心头皆是复杂,有敬、有惧,各自连忙起身,拱手见礼道:
“见过袁先生!往后多仰仗!”
袁中胸中百感交集,一颗心又是激荡、又是沉重。方才被李公子如此信任委任的喜意尚未升起,转眼便被这巨大压力碾去,心中已是平静如水。
“你带他们,先下去吧!”李伯弢对着袁中说道。
众人见状皆是躬身告辞,不一会儿,这大厅之中便安静了下来。
李伯弢微皱着眉,坐在位上,指尖轻叩桌面,一个人默默的想着。
一旁的吴员外、胡员外端坐不动,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各自暗暗感叹。
原先以为,这位尚书府的公子,作为新科进士不过是个家世显赫、温文尔雅的读书人。
与自家数十年商海沉浮相比,无非是个谦谦君子,女儿若嫁过去,定可安稳持家。
可谁料到,今日这一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场面——这公子一举一动之间,处处不在自己意料之中。
当初那红娘吹得是天花乱坠,哪怕是一坨屎也能吹成一堆黄金,如今细细看来,这位李公子何止是池中之物,分明是将来腾蛟起凤之人!
胡员外见李伯弢还在沉思,赶忙先清了清嗓子,随后说道:
“李公子?!”
见李伯弢转头看来,胡员外继续说道:“老朽,刚才一旁也略有听闻一二。”
“这兵部要采买五千匹战马,可不是寻常的营生。”胡员外捋着胡须,语气不紧不慢地道,“若是李公子真能把这桩买卖拿下,别说京中,便是在南直隶、浙江一带,也实属罕见。”
他顿了顿,抬眼望了李伯弢一眼,语带探问:
“老朽方才粗粗算了算,这几位马商不过出了两千匹战马——斗胆一问,那余下的三千匹,李公子可是已有章程?”
李伯弢闻言,眼角略一挑,看了看面前两位老成的商界人物,心知对方已是动了心思,于是斟酌答道:
“这三千匹马,大概还需七八万两银子,确实不是个小数目。晚辈眼下也正与几位京中的爵爷商议筹措,已有个大概的轮廓,虽尚有些缺口,但......总归办法是有的。”
话音未落,吴员外当即便站起身来,刚才李伯弢那“晚辈”一词,虽然说者无心但却听者有意,落在吴员外耳中甚是受用。
他缓步来到堂中,看向李伯弢说道:“老朽就倚老卖老一下,咱也算是盐货生意经营了多年,不管怎么说,算是积下了点薄财。”
“若是公子不嫌弃,这万把两的银子,还是能拿出来的,可以暂且让公子缓过一时。”
胡员外一听,心中暗道居然让你这老儿,抢了个先,立刻跨出一步说道:“哈哈,这吴员外言重了。不过是万把两的银子而已。”
“若是吴员外有困难,也不打紧,咱们苏州胡府多的不说,李公子还缺多少尽管开口,咱们自家人,不用客气!”
李伯弢见这两位老员外,快要争执起来,赶忙打断了对方,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二位员外,言重了。”
李伯弢心中念头飞快转过一圈——这七八万两银子,其中有三万两早已落了定,那是同阳武侯他们三人先前约下的数目。
余下的缺口,大约还在四万两上下。好在这类生意原也不必一笔银子全数付清,只要调个头寸、走个账目,便可周转过来。
他心中略略盘算清楚,便抬眼望向两位员外,语气恭谨而坦然:
“既然两位长辈有意相助,那在下就斗胆一说。若两位各出一万两银子,自是最好不过。”
说到此处,他微微一笑,语气分外郑重:
“这便算是咱李府向两位借贷。二个月内,还足本钱,另奉一成利息,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这话一出,厅中登时微微一静。吴员外、胡员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忍不住暗自咋舌:这明明......是咱们提前给你的嫁妆,怎么到头来倒成了借款?!
可再一细想,心头反而更添几分敬重。按理说,这明明可以白白收入的银子,李伯弢居然不肯蹭咱们这“老丈人”的便宜。这份心气与自重,叫人心服。
两位员外对视一眼,都含笑点头,心中想着:一万两银子两个月的利息千两出头,咱家生意随便走一笔都不止这数,但这份“女婿”的体面与孝心,却是金银难买。
更何况李伯弢此人轻重拿捏得当,这一万两银子的借款之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既显了诚意,也并非狮子大开口。
如此分寸,可见其心性沉稳老成。两位老员外此刻心中,真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顺眼,越看越是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