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应聘此时已完全被李伯弢说服,如今部务繁忙,一定得让老祁赶紧回部——这李伯弢的法子可以一试。
他随后想了想,接着说道:“那薛尚书,说的第二件事呢?”
李伯弢想了想,沉声说道:“如今辽事沉重,所以薛尚书也提了一句。”
“他说,今后要想野战中击败建虏,马匹最是关键!”
见杨应聘点了点头,李伯弢继续说道:“而如今大明的马匹来源,无非只有三个——”
“其一,乃是驿站中自身饲养的马匹。”
“其二,乃太祖时期的定制,各州县寄养的一定数量的马匹。”
“其三,乃是三边,宣府大同和辽东地区向蒙人购买的马匹!”
“但目前的情况是,这前两者所饲养的马匹,可以说是一言难尽,充其量只能成为驮马。”
杨应聘闻言颔首道:“确实。无论是驿站还是寄养州县的马匹,不过是应付朝廷的差事而已。所以,现在太仆寺的马政,基本都集中在了三边和宣大地区。”
李伯弢此时立刻接上杨应聘的话茬,说道:“以朝廷目前的状况而言,真正的战马来源其实是从宣大地区向蒙人购马或是通过三边地区的马政供应。”
“因此,薛司马言:若想重振马政,不能独独依靠蒙人。要为朝廷养出良马,三边地区的马政尤为重要。”
“无论是甘肃、延绥还是宁夏,其中的总督或是巡抚,除了熟悉军务,务必还要精通马政,这样不至于使朝廷断了良马战马的来源!”
“当然,薛司马此言,也仅仅是他对辽事的感叹、建议,谈不上对杨司马的转告!”
杨应聘语气郑重,神情也有些动容,说道:“前几日,我去探望过薛司马,他如今已是面如枯槁,病得极重。可就算如此,他仍牵挂国事,心念军政,让我十分钦佩。”
他顿了顿,接着道:“关于马政之事,老夫心里其实早已有了一些打算。最近,朝廷也下了谕旨,要兵部就辽东军马的购置问题进行商议。”
“就在昨日,兵部召集了部堂会议,专门商讨此事。各位兵部官员悉数到场,所有的兵部观政也都旁听了会议。只是你因病未愈,未能参加,恐怕还不清楚此事。”
昨日部中会议,兵部全面计算了所请求的物资,其中若是没有两万匹马,就不足以壮大辽东官军的实力。
也就是说,兵部最后的定议是:要筹措至少两万匹马,其中包括一万五千匹驮马和五千匹战马。
李伯弢自然明白战马与驮马的区别——战马是骑兵的坐骑,而驮马则多用于战车、运输军需与粮草。
兵部经过仔细核算,估算出每匹马的价格平均为十五两白银,整个采买马匹的预算总计达到三十万两。
万历四十七年的这次兵部决议,成为疏奏上报,并且最后登载在《明实录》之中,所以对于李伯弢来说并没有太多的惊讶。
只是,李伯弢心中飞快地盘算起来——
因为他平日里在网上也看过不少杂七杂八的历史资料,他知道当前大明在宣府、大同等边镇地区,蒙古人贩售的马价行情:
驮马的价格一般在八两到十两之间,而战马则多在三十两至三十五两上下。
眼下兵部所上报的马匹数量和银价,刚好和这些市面行情大致相符,可见兵部对实际情况掌握得相当清楚,并非纸上谈兵。
但是,在李伯弢看来,底下的人若想钻空子,也不是一件难事,主要在两个方面:
其一:这兵部所计算的马价,其实还是底下的官员上报而来。
这驮马八到十两,战马三十两到三十五两,不一定就是真正的购买价格。
以李伯弢的角度,这其中没有吃差价,那是万万不可能!
其二:最有可能的是,这兵部最后真正到手的马匹,就没有以次充好?
若是其中一两成马匹被替换,也不会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所以,这马匹生意里的勾当可大着呢!
最重要的是——这时杨应聘说道:“这次兵部千方百计的筹措了三十万两纹银,一定要为辽东的马军补充足够的马匹!”
李伯弢皱了皱眉头说道:“这太仆寺莫非现在还有本部余留的马价银?”
杨司马笑道:“那自然是没有三十万两!昨日整个会议,主要的任务就是找钱凑钱!”
最终这银子,是从太仆寺挪凑出白银十万两,从户部挪凑出白银十万两,从南京兵部借调出白银十万两,从南京户部借调出白银十万两,从南京工部借调出白银十万两。
这总计五十万两的白银,发送解运到兵部,作为眼前买马的费用以及其他调兵和军械的费用。
“老夫已经和太仆寺打过招呼,让他们提前准备马匹。希望他们不要辜负兵部和辽东的期待!”
李伯弢听了这话,心中不由一动。其实早在来杨府的路上,他就已经思绪翻涌,盘算着如何开口、如何措辞。
他刚才提到薛司马关于马政的“建议”,当然都是他胡编乱凑之言——如今薛司马身染重病,能见自己一面已属不易,除了托他转交奏章,哪还有心力再替兵部献策。
只是眼下形势紧迫,他也顾不上这番话将来会不会被人揭穿。
更何况他心里明白,依薛司马如今的病势,怕是时日无多。而这杨侍郎也不大可能再去当面求证,所以他也就大了胆儿,胡诌一通。
李伯弢此番主动提及马政之事,实则心中自有盘算——表面的目的就是为了能让杨司马关注一下太仆寺。
只是没想到,杨应聘今日及时和他说了这个非常重要和确定的消息,让他意外之余,也深感幸运。
只要兵部确定太仆寺主导购马事宜,后续的一系列的事情,都可以立刻展开了。
李伯弢看着也差不多了,于是为自己提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对李伯弢来说,是此次拜访杨府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他略作沉思,随后说道:“杨司马,职下还有一个疑问一直想不明白,哪怕是被关在北镇抚司的那些闲暇时分,也总在心里琢磨着......”
“好么......你这小子,难不成是在拷打之余,还惦记着国事?”杨应聘忍不住笑出声来,随即又觉得自己有些为老不尊,便赶紧正了正衣襟,恢复了肃然神色。
李伯弢嘿嘿一笑,说道:“那日兵部会议上,黄尚书对朝鲜方面的安抚措施,几乎是倾尽全力,无论是火药、弓面,甚至是马价银,朝鲜要多少,他就给多少——说是‘极尽笼络’,也不为过了......”
杨应聘听了,不由一愣,倒没料到这李伯弢平日里竟然还在琢磨朝鲜的事。虽说这确实也牵涉辽东军务,但这关注点着实有些偏门。
他沉吟片刻,缓缓说道:“确实,当日部中会议,也有几位给事中提到,这些条件未免太过优厚了。”
“职下倒不是说,不赞成黄尚书的做法。”李伯弢求生欲非常之强,接着说道:“只是职下才疏学浅,对朝鲜也了解不多。”
“像朝鲜这样的外藩,若只是靠送钱送物,真能牢牢拉拢住他们吗?”
杨应聘这时终于听明白李伯弢的用意,脸色也随之沉了下来,神情不再轻松。
“如今建虏势头愈发凶猛,若他们真想摆脱北关蒙古、西面大明、南方朝鲜的牵制,迟早要对这几个方向有所动作。”
“若是要动北关,必先拿下开原,那可是硬仗;可若要对付朝鲜,那就容易得多,只需渡过白山与鸭绿江,便可直逼其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