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文言前脚刚走没多久,李观木便蹑手蹑脚地走进了东厢房。
李伯弢一见他,忽然想起一桩事,便问道:“我说小李子,前两日我躺着养伤的时候,似乎迷迷糊糊间听见府里闹哄哄的,像是挺热闹一回事儿。”
“这事儿是真有,还是我伤得昏了头,听错了?”
李观木咧嘴一笑,说道:“少爷没听错!这府上那两天的确热闹,来了好些人呢。”
“哦?都是谁来了?”
李观木回道:“第一个来的,是宣府那的颇喜。他说,他家主母已经放他自由身了,他这不一得自由,就急忙赶来投奔咱们了。”
“当真?”李伯弢闻言顿时面露喜色,眉宇间都带了几分舒畅——这几日来,头一回听见个像样的好消息。
“那他的住处安排妥当了吗?”
李观木笑道:“都安排妥了。他和我先挤一间屋,等府里再空出个正房,再给他单腾一间。”
“这安排得不错。”李伯弢点点头,吩咐道:“你回头告诉颇喜,府里那匹黄花梨,就归他照料了。”
“等我伤势好些,可得让他教我些马上用的刀法弓法。”
他心中也暗自想着:怎么着也不能学得比孙传庭差吧——当然,这念头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
就学上个一两年,了不得也就是个能自保的水准。
“颇喜是第一个到的,那后来来的还有谁?”李伯弢继续问道。
李观木想了想,说道:“老家来人了。二老爷来信说,少爷如今为官了,身边少了人照顾,就从老家挑了几个得用的,派了过来,。”
说到这儿,他语气顿了顿,略有些犹豫,接着道:“他们来的时候,您正卧床养伤,大管家没让他们来打扰,说是等您伤好了再见。”
李伯弢点点头,心里也明白,这应该是自家父亲得知自己考中进士之后,便做的主张。
只是不知自己入狱前寄给他的信有没收到,希望里面写的事情,都能尽快搞定!
想到这里,他看着李观木忽然问道:“哎?刚才你来找我,应该是有事要说吧?”
李观木点点头说道:“太爷让我告诉你一个消息。”
“哦?叔祖说什么了?”
“他说,京营协理薛司马,这几日忽然病情加重,不能视事了!”
“什么?”李伯弢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随即咳了几声。
他脑中极力地回想着历史,记得薛三才担任京营协理不过一月,就病重身亡。
可如今一对比,他隐隐觉得这时间似乎又提早了将近十天。
当然,他也不敢太肯定,万一在历史上就是现在如此——突然的病重,又持续了八九天之久,也并非没有可能。
说到底,这事本就在意料之中,可真正听闻临近,心中终究还是难免几分唏嘘,依然是有些伤感。
李伯弢掀被下床,强撑着迈了几步。
虽说身上仍有些许刺痛,但只要咬牙忍忍,无论是步行还是坐车都还勉强撑得住,没什么问题。
于是他对李观木吩咐道:“你快些备车,咱要去看看薛司马!”
见李观木撒腿跑去备车,李伯弢也换了身衣服,这几日呆在房中算是闷了几天,也该出去走走了!
他走出东厢,顺着长廊慢慢往外踱着,忽然听得练武的后花园里传来一阵阵笑语声,叽叽喳喳,热闹得很。
他脚步一顿,心中顿生几分好奇——这大白日的,谁在自己后花园里开庙会不成?
他略一思索,索性转了个方向,朝着后花园悄悄走去。
到了花园边,绕过假山,李伯弢抬眼往里一瞧,登时一愣——眼珠差点掉了出来。
花园正中,竟站着一个穿粉色长裙的俏丽少女,腰肢纤细,眉眼如画,正对着三四个年纪相仿的姑娘讲着话。
只听她清脆开口,气势如训兵:
“这几日先勤加演练,切莫懈怠!”
“咱们这可是头等大事,关乎列位姐姐妹妹的终身幸福,岂容马虎!”
“你们既是姐妹,亦是对手——既要联手共进退,也得各显神通!”
“要晓得,我家大哥,那可是个眼高于顶、眼刁如狐的主儿!”
说罢,还不忘双手背后,学着老夫子踱起步来,一边点评道:
“你,笑得太假!像欠了三千两银子还装矜持似的——重来!”
“你,别总瞪眼!不是你要上阵杀辽贼,是你要打动人心!”
“还有你,腰板挺直点儿,别一副刚练完马步的模样!”
那粉衣少女站在花园正中,神情笃定,声若银铃,继续训话道:
“要知道,你们的父兄为把你们送进这尚书府,是拜了几回门,送了几匣礼,求了多少红娘面子?这番千辛万苦,就为让你们得见我家大哥的——绝!世!容!颜!”
“你们一位是湖州府盐商千金,一位是青州府郎中千金,一位是苏州府丝商千金。”
“论这出身才艺,也都还将就!若不是咱爹娘催得急,把这重任交付给我,我才懒得理这事呢。”
说罢,还“哼”了一声,双手一摊,神色仿若仙姑降世。
听得一众姑娘面面相觑,忽有一位圆脸小娘子悄声问道:“李家妹妹,你说的......可是当真?可咱们也听说,这婚姻大事,自古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再怎么演,也不过是做个样子,最后不还是得父母做主?”
谁知那粉衣少女顿时眼一瞪,正色道:
“那是寻常人家的理儿!我家大哥......”她顿了顿,仰头挺胸,一字一句道:“可不是寻常人!”
“你道咱爹咱娘谁说了算?我跟你们讲——若是我大哥不点头,他们两个谁都不敢擅作主张!”
说罢,又哼了一声,嗤笑道:“何况,我那大哥,将来可是‘登堂入阁’般的存在,少说也是个‘阁老’,多说......那......那,也得是个‘宰相’吧!”
“你以为就凭你们这点儿姿色,这点儿才学,就能轻松拿下他?不下血本,你们连他书房的门槛都摸不着!”
此言一出,众女愣得眼都直了,场面一时鸦雀无声。
而假山后头的李伯弢听得目瞪口呆,想笑也不敢笑。
没想到这老家来人,来的居然是自家的那个还不曾谋面的亲妹妹!
一想到这一茬,李伯弢的嘴都气歪了——
自己之前和汪文言讨价还价,硬是把那朱大典归到东林,给他调到京师——
就是为了不想和他有一丁点的关联!
就是为了改变一下朱大典的历史走向......
可没想到啊,没想到,自家的妹妹居然也跑到京城来了!
这TM的是天意吗?!
这李伯弢实在是看不上这朱大典,一个已经三十多了的,死了原配的油腻老男人,有啥好的!
除了能贪钱,这身上是没一点优点!
长得一脸晦气相,家中贫困,又身无二亩田,真是就一典型的贪财凤凰男。
更不好的是,隆武二年,满洲兵攻浙东。
朱大典裂书并杀招抚使,与部将固守金华。
到了最后,朱大典家中妇女先投井自殉,自己带着子孙、宾客、总兵九人,参将、游击九人,聚于金华八咏楼火药局,点燃引线,壮烈成仁了。
一家大小数十口全死了!
李伯弢自家亲妹妹,自家亲外甥子女全死了!
(历史上李伯弢朱大典两人属于是郎舅关系,也即朱大典是李伯弢的妹夫......真是很巧很悲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