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两书轩”这四个字像带着冰冷的倒钩,狠狠钩住了我的心脏!这个名字与未济蜗居人界、守着的那个古色古香、毫不起眼的旧书店一模一样!这绝非巧合!这简直是在我灵魂深处刻下的昭然若揭的烙印!
刹那间,无数破碎的线索串联成一道冷彻心扉的闪电——他是无极琉璃塔的守护者,万古不移,又将这本书以异术深藏于我心相之中,这一切只说明一件事:从最初相遇,甚至在我尚未诞生之前,他就已洞悉...不,是刻骨铭心地知道...琉璃被剥离囚禁在无尽虚空的真相!他只是穷尽一切手段,踏遍万水千山,却始终寻不到那囚笼的门扉所在!他守着那份咫尺天涯的绝望,最终竟选择将这份沉重的秘密和可能解救的渺茫希望,寄托在我这个‘容器’的心相之中。这份认知带来的,是沉甸甸的寒意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压下如同擂鼓般的心跳,我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翻开那厚重、散发着幽幽时光霉味的古旧封面。
泛黄的纸页展露眼前——空空荡荡,了无一物。一如记忆中初次翻开时的死寂。
我的眉头不由自主地拧紧。上一次目睹字迹显现,是苏泠那颗饱含怨毒与悲伤的泪珠,曾如命运施舍般滴落纸页,晕开了焚心蝶那扭曲狰狞的线稿。可如今八角铃铛已经不在,手上没有任何承载她命数的东西。
此路不通。
心烦意乱中,手指无意识地掠过发髻。触感冰凉而熟悉。是那支琉璃留下的墨玉蓍草笔簪!它静静地插在青丝间,簪尾流淌着细微的星芒,仿佛承载着万古的凝视。
一个念头如星火乍燃,瞬间燎原!既然未济与琉璃纠缠至深,那这本书和这根簪子必然存在一条超越空间、跨越生死的无形锁链。
几乎是被一股源自魂魄深处的无形力量驱使,我屏住呼吸,缓缓取下那支神韵内蕴的笔簪。笔尖那一点吸收了心血的暗红印记,如同沉眠的眼。我将它极其轻柔、如同触碰初生婴孩般,点向了空无一字的黄褐纸面。
“嗒...”
轻如露珠坠草的微响后,奇迹骤生!
笔尖触及之处,纸页表面并未破损,却荡漾开一圈极细微、却清晰无比的涟漪!涟漪由内而外扩散,所过之处,纸页不再是死物的僵硬,而是呈现出一种如同水玉般润泽透明的质感!与此同时,簪尖那点暗红印记竟仿佛苏醒过来,凝聚、蠕动,最终,“滴”的一声——一颗饱满圆润、殷红欲滴、散发着微弱的生命光泽的血珠,如同被无形的丝线垂落,精准地坠入那片涟漪的中心!
血珠浸入水玉般纸页的瞬间——
嗤...!
一道比初生朝阳还要炽烈百倍的红芒骤然爆发!刺目得让人睁不开眼!
光芒瞬息收敛,一切异象归于无形。然而在那笔尖轻点的纸页中央——赫然映现出一只焚心蝶的图影!
但这只蝶...再非往昔那线条僵硬的苍白死物!
它翩然停驻,翅膀舒展着饱满圆融的轮廓,每一道翅脉都流淌着最纯净、最鲜活的朱砂红,红得晶莹剔透,仿佛凝固的炽热火焰,红得生机勃勃,如同涅槃的心脏!鳞羽纤毫毕现,在纸页光线下隐隐折射出七彩微芒。姿态安详而宁静,双翅微微收拢,触须轻垂,没有一丝暴戾与狰狞,周身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神性的...温和与通透!像一件凝聚了天地造化的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停留在古老的纸页之上。其精致与清晰的程度,远超以往任何描绘!
这只浴血重生的焚心蝶,以它全新的姿态,无声地昭示着某种惊世的蜕变与真相。空气仿佛凝固,只有心相深处传来悠远的回响,如同沉睡千年的古琴忽然拨动了宫商。
“琉璃大人的蓍草簪子哟!”劫蛛那标志性的、带着金属质感的脆声又一次如同紧贴耳膜炸开!她此刻正没心没肺地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指头小心翼翼地戳弄着那停留在书页上、栩栩如生的焚心蝶虚影。那火红的蝶影温顺地在她指尖颤动着翅膀,仿佛只是停驻在花蕊上的普通生灵,甚至抖落几点微不可查的流光星屑。她一边逗弄,一边拖长了调子咕哝道:“好是好啦,可惜呀~这墨玉簪芯里还缺着一抹焚心蝶的本源妖魂呐!就差那么一丢丢——”她眯起八只复眼,做了个“小不点”的手势,“只要给它‘喂’进去,才算真正箍上这妖魔呢!”
指尖无意识地轻抚过书页上那只安详火蝶的翅翼轮廓,那虚拟的、却无比真实的柔滑触感顺着指腹传来,心底那股沉重的失落却如山压顶。“我连承载魂灵的骨肉皮囊都在涅槃业火中烧成了飞灰……”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与浓得化不开的倦意,眼神黯淡,“就算原身尚存...苏泠她...恐怕也早已被焚心蝶的本源之火彻底蝶化、同化、不复往昔了...终究...徒劳无功...”
“哈?!!!”劫蛛八只复眼猛地瞪得像八颗小灯泡,小小的身体如同踩了电门般‘噌’地原地蹦起三尺高!她夸张地交叉环抱在胸前那片闪烁着铜绿色的铜镜上,小小的脑袋高昂得都快从肩膀上折过去了,那表情,简直活脱脱一副“这朽木简直蠢得无可救药”的嫌弃模样!“我滴个老天爷爷啊!你脑袋里是装满了浆糊还是被那业火烤糊了?!”她用力跺着无形的虚空,心相之地被她踩得荡出涟漪,恨铁不成钢地尖叫:“你现在是什么?!你是化神了啊大佬!重塑个肉身不就是吹灰?!捏泥巴一样简单!关键是苏泠那头!你用你那生锈了的天眼好好瞅瞅这书页!这只温顺得跟家雀儿似的焚心蝶搁这儿趴着呢!”她猛一指那书页,“这说明什么?!说明焚心蝶的妖躯本源早就给彻底打服、收容了!妖躯本源都关在这书斋里头任你揉搓了,那代表着宿主魂魄的本源妖魂还能散哪儿去?!”她翻了个白眼,双手一摊,结论掷地有声:“妖魂未散!宿主自然未死透!只要那个命硬的丫头,她心甘情愿、一滴魂血都不藏地把那缕妖魂抽出来给你——”她做了个从空气中抓取然后塞进簪子笔尖的动作,“啪!”地打了个响指,“搞定!两清!撒花!”
我看着劫蛛那副尾巴都快翘上天、仿佛参透了宇宙至理般的嘚瑟嘴脸,拳头在身侧硬了又硬,指关节捏得嘎嘣作响。心里那点刚刚升起的微末希望和如释重负,被这小混蛋气人的模样冲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股想把她拎起来、揉圆搓扁、塞回虫卵里重新孵化的强烈冲动!
“哼~小屁孩懂什么?”大概是看出了我眼中闪过的“凶光”,劫蛛小腰一叉,脚丫啪嗒啪嗒在虚空踏得更响了,硬是把自己那不足三寸的身躯绷出了一丈八的气场。“告诉你!本尊可是生于混沌初开、编结天网、执掌万象因果律的劫蛛老祖——虽然现在只剩下一点小小的元神!”她努力挺了挺小小的胸甲,甲片相互摩擦,发出微弱的金属刮擦声,“你这种连化神都跌跌撞撞的新嫩,别用那种土包子眼神仰视本尊智慧的光芒!我知道的事儿,随便掏点出来都够你参悟到下个纪元了~哼!”
“哦?是嘛?”我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利落地‘啪’一声合上那本诡异的《参两书轩》,巨大的书页合拢带起的微风吹动了劫蛛额前几根不安分的绒毛。“也不知道是哪位‘本尊’赖在我这小小的、容不下智慧光芒的心相角落里蹭吃蹭喝,除了当个聒噪的小喇叭,尽瞎嘚瑟!”
话音刚落,意念微动。手中那支流淌着星芒的墨玉簪瞬间化作一缕幽邃的流光,悄无声息地消失。同时,我毫不犹豫地旋身踏步,心念电转间,整个人化作一道流影,瞬间闪离了这片喧闹的心相天地!只留下一片寂静的虚空茶几和玉墩。
“哎!!你!!!”劫蛛眼睁睁看着我消失,气得在原地疯狂倒腾,像一只被揪了触须的愤怒跳蚤!她冲着我消失的方向用力挥舞着小爪子,稚嫩的咒骂一开始还试图声嘶力竭:“你你你!是你先答应帮本尊找具威武雄壮的肉身,本尊才大发慈悲屈尊降贵待在这儿的!你以为谁他妈稀罕你这连朵花都不长的破地儿...”但骂到后半截,声音却像漏了气的鱼泡,越来越低,越来越没底气,最后只剩下细若蚊蚋的小声嘟囔,还夹杂着一点心碎般的甲壳摩擦声:“...哼...混蛋...”
心相之外的本体唇边,不由自主地溢出一声清晰无比的、带着七分不屑三分报复性快意的——“切!”
意识沉浮间,一丝微弱的暖意如同破冰的溪流,悄然浸润着僵冷的四肢百骸。每一次心跳都像擂动复苏的战鼓,将沉睡的知觉从深渊边缘拉回。眼皮沉重如铅,却挡不住外界细微的光影在黑暗中晕染开来。
鸟鸣声,起初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渐渐地,那声音变得清晰、清脆,带着晨露的凉意和初阳的暖融,像无数细碎的玉珠滴落在心湖,激起一圈圈生机盎然的涟漪。紧随而来的,是一缕清冽幽远、带着冰雪初融般冷冽却又暗藏甜意的梅花冷香,丝丝缕缕,沁入肺腑,仿佛连灵魂都被这香气涤荡得通透了几分。
睫毛如同被晨露打湿的蝶翼,微微颤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掀开了一道缝隙。光线并不刺眼,带着薄纱过滤后的柔和暖意。视线如同蒙尘的琉璃被清水洗过,从模糊的光影逐渐聚焦、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一顶精致的月洞式雕花木床顶,细腻的缠枝莲纹在柔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淡粉色的鲛绡纱幔如同笼着一层朦胧的烟霞,轻柔地垂落,将床榻围出一方静谧天地。纱幔之外,隐约可见一个身着水蓝色襦裙的侍女身影,正垂手侍立在几步开外,姿态恭谨。
似乎察觉到纱幔内细微的动静,那侍女倏然抬首,一双清亮的眸子隔着纱幔望了过来。四目相对的刹那,她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化为巨大的欣喜!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差点惊呼出声的嘴,旋即,如同受惊的雀鸟般,提着裙裾,脚步轻巧又急促地碎步奔出内室。隔着门扉,传来她极力压低却难掩激动的细语:“快!快去禀告家主!姑娘…姑娘醒了!”
门外传来一声低沉的应诺,脚步声迅速远去。
不多时,那侍女去而复返,依旧立在门边,微微欠身,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姑娘醒了?家主得知喜讯,即刻便来探望。”她始终微垂着头,目光恭敬地落在自己绣着缠枝莲的鞋尖上,仿佛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一股久违的、属于“活着”的鲜活暖流,猛地冲散了最后一丝沉眠的滞涩。我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清冽梅香、木质暖意和初春晨露的空气,甘美得令人心头发颤!活着…真好!
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个发自肺腑的、带着劫后余生的纯粹笑意。我掀开身上柔软如云絮的锦被,赤足踩在冰凉光滑、铺着厚实地衣的木地板上,足底传来踏实而微凉的触感。几步走到窗边,指尖轻轻拨开那层如烟似雾的粉霞纱幔——
窗外,一树红梅正迎着微熹的晨光傲然绽放!虬劲的枝干上,朵朵红梅如同凝固的火焰,又似点点胭脂,在尚未完全褪尽的薄雾中灼灼燃烧。晶莹的露珠缀在饱满的花瓣边缘,折射着初升朝阳的金芒,仿佛每一滴露珠里都藏着一个微缩的、生机勃勃的世界。寒风拂过,送来更浓郁的冷香,几片嫣红的花瓣随风打着旋儿飘落,轻盈地落在窗棂上。
我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接住一片飘落的红梅。花瓣柔软微凉,带着晨露的湿润,躺在掌心,像一颗鲜活跳动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