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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为孩子,而是——为你。”沈珠曦抬起双目,火焰一般灼灼的目光穿透泪光,直射傅玄邈,“你知道我会选什么,又怎么会跟我说实话?”

“你说得没错,我的确骗了你。你可以猜一猜——”傅玄邈唇边扬起一缕微笑,“究竟蓝色这瓶是保胎的,还是红色这瓶是保胎的。”

沈珠曦迟疑片刻,手指碰上了蓝色瓷瓶,傅玄邈松懈了手的力气,她却在最后关头松开了手。

蓝色瓷瓶落了下来。

“……我根本就没有中毒,所以也不需要解药。”沈珠曦后退一步,脚后跟踩在帐篷布,把身后的油布绷成了一面硬墙,“你骗了我,这两瓶都是堕胎的药!”

傅玄邈深深地看着她,好一会没有说话。

“你怎么知道自己没有中毒?”

“你连陛下和王诀的整场计谋都一清二楚,岂会不知道他们还有后手?”沈珠曦说,“你进来这么久了,可有一点心急的模样?”

“也许是因为我已经解过毒了,有毒在身的,只有你而已。”傅玄邈说。

“如果你不在乎我的死活——”沈珠曦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你又怎么会耗费无数人力物力捉我回来?”

傅玄邈沉默了许久,缓缓开口道:

“……你说的没错。”

他前一步,将沈珠曦逼到退可退,寸步难移的地步。雪青色的大袖纤尘不染,他的眼眸却冰冷乌黑,犹如不见天日的寒潭。

“……曦儿,因为我在乎你。我在乎你……所以,不要怪我。”

沈珠曦还未反应过来,傅玄邈忽然拨掉瓶塞,从中倒出一枚棕色的药丸。

她见势不对,立即侧身逃跑。

傅玄邈却在那之前把她抓了回来,他捏住她的下颚,试图将药丸塞进她的嘴里。沈珠曦再怎么挣扎,也敌不过一个成年男子的力量,她踢打傅玄邈,也只不过是在他的雪青色外衣留下好几个脚印罢了。

挣扎厮打间,沈珠曦倒在了地上,下腹忽然一股热流涌出。

她当即变了脸色,也不顾傅玄邈是不是还在面前,将手探了进去,摸出一手赤红的鲜血。

“血……孩子……”

先前还英勇畏的沈珠曦脸色变得惨白,染着鲜血的五个指头在半空颤抖不断。

傅玄邈也兀地变了脸色。

“来人!”他扶起沈珠曦的手臂,脸色青白地朝喊道,“来人!立即请太医过来!”

没一会,沈珠曦就被几个宫女七手八脚地抬到了床。她一动也不敢动,满心恐惧地感受着身下源源不断涌出的热流,觉得自己这个孩子定然保不住了,一想到这里,她就泪如泉涌,不知该怎么和李鹜交代。

随着沈素璋一道出行的太医扛着药箱急匆匆跑来,顶着沈珠曦泪花闪烁的视线抚她的手腕,神情从一开始的凝重,转为疑惑。

他看了看一脸悲痛的沈珠曦,欲言又止,神色百思不得其解。

“可否让微臣看看公主随身之物和日常吃食?”太医道。

沈珠曦含着眼泪点头后,太医查看了她平日穿的衣裳和佩戴饰物,以及今日吃剩的食物残渣,最后拿起了她放在枕头下伴她每日入睡的香囊。

当着她和傅玄邈的面,太医在掌心抖出了里面的药材。

“果然如此。”太医说,“这香囊中配备的是避孕药物,女子随身携带,可起到一个避喜的功用。这方子看得出用了些心思,不会损害佩戴之人的健康,要说副作用,也就是推迟月罢了。因为香囊里的药材久未更换,药效逐渐衰无,所以公主的月这才又恢复了。把这香囊去了,微臣再给公主开两副药调理调理,公主的身体就能和从前异了。”

太医一口气说完,低下头去不看二人神色,更没问这香囊从何而来。

半晌后,傅玄邈说:“……你下去罢。”

“喏。”

早就被傅玄邈打点过的太医揖手行礼,带着他的药箱默默去了。

沈珠曦呆滞在床,许久没回过神来。

傅玄邈拿起那只已经空了的香囊,说:“这是李鹜给你的?”

“不是!”沈珠曦回过神来,猛地夺回香囊。

没有孩子,她就少了一个被傅玄邈握在手中的筹码。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是失落多一点还是庆幸多一点,但既然孩子没有到来,她也就不用战战兢兢担心失去这个孩子。

只是……李鹜是不是会很失望?

太医离开后,帐篷里只剩沈珠曦和傅玄邈。

他在床边坐了下来,沈珠曦立即往床角缩去,警惕地看着他。

“……我会忘记过去那两年,你也忘记吧。”傅玄邈沉默半晌后,轻声说,“我们还可以重新来过,曦儿。”

“我不忘!”沈珠曦坚定畏地瞪着傅玄邈,咬牙道,“过去的两年是我一生里最美好的两年,我一天一夜,都不会忘记——我想忘记的,是被你困住的九年!”

这片让她不见天日的阴云在她头顶笼罩了整整九年。

人生,有几个九年?

他把对他的服从,化作本能刻在她的血液里。九年的潜移默化,为的只是堵住她的耳朵,拔掉她的舌头,戳瞎她的眼睛,让她变成没有他就活不下去的残疾。

她从未如此恨过谁。

他险些杀了自己。

又试图杀死她最爱的人。

“我也不会像从前一样——任你摆布——”

“那你又能做什么?”傅玄邈低头靠近,低沉平静的声音带着蝮蛇般的阴凉,“难道你还奢望着,一个掉下万丈悬崖的人出来救你吗?”

“关爱、自尊、勇气……这些东西,是什么都没有人的才会挂在嘴边的东西。因为他们除了言语,一所有。”傅玄邈说,“如果知道前方是南墙,还要拼了命地去撞,这究竟是勇气,还是愚蠢?”

“一个一所有,出身卑微的人尚且内仁义,而你,出身簪缨世族,饱读诗书,却欺君误国,长恶不悛。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李鹜?”沈珠曦不为所动,坚决道,“更何况——只要坚持不懈,南墙也会倒,更毋论你这血肉之躯。”

傅玄邈看着她,说:

“……曦儿,你当丝毫不顾念我们以前的情谊吗?”

沈珠曦用沉默作答。傅玄邈也跟着沉默下来,空气里流淌着压抑的寂静。她浑身紧绷,随时准备着跳起来逃跑。

“你不用怕。”他说,“我得起。”

“……”

“曦儿,你会改变主意的。”

傅玄邈站起身来,转身走出了帐篷。

“公主身体不适,这段时间就在帐篷里歇息,任何人无故不得求见。”

门前侍立的守卫立即躬身道:“喏。”

“公子——”早已候一旁的燕回走了来,跟着傅玄邈的步子往前走去,“百官已经各回帐篷了,明日是启程回建州,还是……”

“你带三百人,明日去李鹜坠崖之处搜寻,我希望他消失得干干净净。派百人值守在吞天洞,想要进出的人,格杀勿论。”

“喏!”燕回心中一惊,急忙应声。

“至于围猎——”傅玄邈抬起眼皮,带着寒意的目光直指王帐方向,“陛下想猎,那就让他一次猎个够。”

第249章 “这块玉,是我夫君李……

旭日初升,晴空一片。淡金色的朝阳如轻纱薄绢,包裹着安静的天地。

一个颀长瘦削的身影牵着一匹驼了人的棕色小母马,慢慢行走在云卷风轻的天幕下。

傅玄邈拉停小母马,停下脚步,蹲身摘下一支白色的野花。他抚掉爬在花瓣上的一只褐蚂蚁,拉起方氏的,将干净的野花放到了她的里。

“母亲,一片都是这样的野花,你放到鼻尖闻一闻,是不是有白蟾墨的香气?”

方氏半信半疑拿到鼻尖轻轻嗅了嗅,神色转为微弱的惊喜。

“……的确是白蟾墨的香气。”

傅玄邈微笑道:“所以有人说,寿州制墨世家卢氏的秘诀就是这只有寿州才有的夏云花。”

“为何取名夏云?”

“母亲想象一下,夏日一望无际的晴空里,如絮飘逸的云朵便懂了。”

傅玄邈的描述,让方氏已经黯淡失色的早年记忆浮现出来。

那时她还未眼盲,最爱的便是午食后在凉亭中看一会书,在昏昏欲睡的倦怠中,抬头望一望一望无际的蓝天。那时,她还年轻,总觉得日子还有法可想,只要她更温柔贤淑,更体贴人意,就能换来一个早已没有的人的回转意。

她的神色冷了下来,放下了夏云花,却没扔掉,而是紧紧攥在手中。

新鲜的花汁沾湿了她的,像已经冷却的眼泪。

“母亲可要下来走走?”傅玄邈道。

“……也好。”

方氏就着傅玄邈的搀扶,小心翼翼踩到了地面。

傅玄邈扶着她纤瘦的前臂,慢慢引导她往前走去。

“母亲,前方土地不平,下脚小心些。”

“母亲,昨夜下了些许雨,刚刚来时这地上还有许多露水,现在已全然不见了。蝉雨记得母亲从前爱用露水泡茶,明日儿子派人送一壶夏云花上的新鲜露水来。”

他顿了顿,忽而扬起嘴角,柔声道:

“……也给越国公主送一壶过去,她最讲究,若是见到收集的夏云花露水,定然开。”

有怎样的罅隙,他也是自己的亲骨肉,更何况,傅汝秩死后,方氏的结有松动迹象,对傅玄邈声音里的情绪波动,她作为一个母亲,立时就察觉出了。

他数日低沉的声音,在今日提起越国公主时,有明显的轻扬,似乎是卸下了重重的负担。

“……你和越国公主,怎么样了?”

她昨日一夜沉睡,直到天亮以后才知道晚宴上发生的那些事。

越国公主当众指控傅玄邈炸了商江堰,残杀前镇川节度使。虽然没有实证,但依然在营地中掀起了无形的巨浪。方氏能感觉得出,身边的侍人得到打点,对此事只字不提。可是人们总是会对一个近乎全盲的女人失去警惕,忘了她眼睛虽然不清,但耳朵却还能听见。

她像尊塑像一样坐在蒲团上数念珠时,那些服侍她的婢女小厮偶尔会压低声音窃窃私语。

一个盲人,听力灵敏程度是常人的数倍。

越国公主的指控是对的。她虽不知内情,但她了解自己的儿子。没有明确的否认,那便是承认。

“母亲放心,儿子和越国公主好。”傅玄邈带着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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